就在这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老管家福伯如同救星般,满头大汗地一路小跑过来。
他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恭敬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这……这位‘高人’!您……您大驾光临!快!快请上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甚至不敢直视苏晨的眼睛,亲自将苏晨引到了院子角落里一处视野开阔、相对清静的上座位置。
这里明显是临时加出来的,而且是单独一桌,与其他的酒席隔开了几步距离。福伯还特意大声吩咐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厮:“还不快去!把后厨给衙内留的那套最好的细瓷茶具拿出来!还有那包从府城带来的雨前龙井!都给这位‘高人’送上来!要是怠慢了贵客,仔细你们的皮!”
这番明显区别对待的安排,更是让在场的宾客们心中充满了惊疑和猜测。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却让李府上下如此郑重其事、甚至拿出压箱底好东西来招待的“高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场面依旧冷得可怕。就在这时,经验无比丰富、脸皮也厚到极致的刘媒婆,再次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她端着一杯浑浊的米酒,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挪着小碎步来到苏晨的桌前,高声嚷嚷道:“哎呀呀!真是贵客临门,喜上加喜啊!有这位一看就是神仙般的人物赏光,咱们李衙内和张家小姐这桩婚事,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呐!来来来!老婆子我敬‘高人’一杯!祝您老人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她也不管苏晨喝不喝,自己先仰头将那杯劣质米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扯着嗓子,开始招呼其他宾客:“都愣着干什么呐?吃菜!喝酒啊!今天可是李衙内大喜的日子!都给我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谁要是敢扫了衙内的兴,仔细他扒了你们的皮!”
在刘媒婆连说带骂、软硬兼施的强行带动下,宴席现场的气氛总算是慢慢地、勉强地重新“热”了起来。宾客们开始重新推杯换盏,高声说笑,但那喧闹之中,却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僵硬和不自然。几乎所有人的眼角余光,都有意无意地、带着敬畏和好奇,偷偷瞟向角落里那个安静地坐着、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神秘“高人”。
苏晨并未在意这些。他如同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的茶水和点心分毫未动。他的【寂灭星瞳】穿透了喧嚣和虚假的喜庆,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仔细观察着李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微表情,感受着空气中那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活跃的“衰败”气息。
很快,在刘媒婆和一位临时充当司仪的、看起来像是账房先生的干瘦老者的主持下,婚礼仪式正式开始。李衙内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拥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临时搭建的简陋“礼台”前,脸上带着几分酒意和难以掩饰的得意。
新娘,则再次在两个面无表情的喜娘搀扶下,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从后院那阴暗的走廊深处缓缓走了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略显俗气的大红嫁衣,依旧盖着那块厚厚的、遮蔽了一切表情的红盖头。她的步伐比白天时更加僵硬、更加缓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向前。
“一拜天地——!”司仪扯着嗓子高喊。
李衙内有些敷衍地弯了弯腰。新娘则在喜娘的强行按压下,如同折断的木偶般,僵硬地向下“拜”去。
“二拜高堂——!”
李府的正堂似乎并未供奉活着的长辈,只有两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积满了灰尘的灵位牌。李衙内和新娘再次象征性地拜了拜。
“夫妻对拜——!”
最后一步,李衙内带着迫不及待的笑容,与那个如同雕塑般的新娘相对而立,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整个过程,充满了形式感,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或温情,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僵硬和冰冷。
苏晨坐在角落,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寂灭星瞳】如同两颗冰冷的探针,穿透了那鲜艳的红妆,再次确认了那股缠绕在新娘身上的阴冷死寂能量!并且,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拜堂仪式的完成,那股能量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活跃”了!仿佛……某种沉睡的契约被正式激活?某种寄生的存在,终于彻底占据了这具躯壳?
他并未轻举妄动。这里人多眼杂,而且那个“东西”似乎还处于某种“蛰伏”状态。他需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一个能将其彻底引出、并一击必杀的机会。他如同一个潜伏在黑暗中最耐心的顶级猎手,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主动暴露弱点的那一刻。
喜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宾客们带着满身的酒气和各种关于“神秘高人”的谈资,摇摇晃晃地陆续告辞离去。喧闹了一整天的李府前院,终于逐渐变得冷清下来,只剩下满地的杯盘狼藉和几个打着哈欠、收拾残局的下人。
苏徒依旧安静地坐在原位,如同入定了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变化恍若未闻。老管家福伯和几个胆子稍大的下人,几次想上前询问这位“高人”是否需要休息或者有什么吩咐,但每次都被苏晨身上那股无形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冰冷气场,以及之前李衙内那严厉到近乎恐惧的吩咐给吓退。谁也不敢去打扰这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爷”,只能由着他继续“观礼”,心中却充满了嘀咕和不安。
夜,越来越深。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蔽,连一丝星光都看不到。李府后院,那间被特意布置出来的“新房”内,终于亮起了昏黄跳跃的烛光。
李衙内带着满身的酒气和一脸急不可耐的淫邪笑容,摇摇晃晃地推开了房门。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劣质脂粉和新被褥混合的气味,大红的幔帐低垂,两根粗大的龙凤喜烛在桌上燃烧着,烛光跳跃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如同鬼魅般扭曲舞动的阴影。
新娘,依旧如同白天那样,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边,身上穿着那件鲜艳的大红嫁衣,头上盖着那块厚厚的红盖头,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被精心摆放好的、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
“嘿嘿……嘿嘿嘿……我的小美人儿……等急了吧?”李衙内关上房门,搓着手,跌跌撞撞地朝着床边走去,口中含糊不清地抱怨着,“让相公好好看看……装什么矜持呐?从村里出来就跟个木头似的,哼,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过也好,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肥腻的手,朝着那块象征着贞洁与神秘的红盖头抓去!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红色布料的瞬间!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并非他自己停下,而是……他的手,似乎碰到了盖头下新娘的脸颊!
触感……不对!极其不对!
没有想象中少女肌肤应有的温热和柔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触摸到冰冷玉石或某种硬化皮革般的僵硬和冰冷!那温度低得吓人,仿佛不属于活物!
李衙内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一股莫名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脸上那淫邪的笑容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不安。
“你……你怎么这么凉?”他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地问道,但盖头下的新娘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如同一个真正的木雕。
或许……或许只是新娘太紧张了?或者赶了一天路累着了?李衙内努力为这诡异的触感寻找着合理的解释,试图压下心头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
他强笑着,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看起来浑浊不堪的米酒。“来来来!不管怎么样,这交杯酒总是要喝的!喝了这杯酒,你以后就是我李家的人了!要乖乖听话,好好伺候相公我,知道吗?”
他端起一杯酒,摇摇晃晃地走回床边,试图将另一杯酒塞到新娘的手中。他握住新娘的手腕,那冰冷僵硬的触感再次传来,让他心中又是一突!新娘的手指如同没有关节的木头般,在他的强迫下,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握”住了酒杯。
李衙内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浑浊的酒液入喉,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也壮了几分色胆。他咧嘴一笑,正准备去碰新娘手中的酒杯,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新娘手中那杯酒,根本没有丝毫减少!甚至连杯沿都没有靠近她那被盖头遮住的嘴唇!她握杯的姿势更是怪异到了极点,手指僵硬得如同鹰爪,与其说是“握”着,不如说是被酒杯的重量“挂”在了手指上!
李衙内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酒意彻底清醒!一股浓烈的不安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个新娘……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猛地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端坐在床边、如同鬼魅般一动不动的新娘!昏黄跳跃的烛光下,那厚厚的红盖头投下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正在无声地、缓慢地蠕动!
沙……沙沙……
极其微弱的、如同无数细小昆虫复眼互相摩擦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干燥的鳞片在地上爬行的声音,从那寂静的红盖头之下,悄无声息地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股更加微弱、却又充满了无尽恶意与蛊惑意味的、仿佛直接钻入灵魂深处的极低“呓语”,如同毒蛇吐信般,悄然响起!那声音扭曲、粘稠,根本不属于人类!
“饿……好饿啊……新鲜的……血肉……温暖的……生命……来……靠近些……让……我……尝尝……”
李衙内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终于……彻底意识到!
盖头下面的!根本不是什么娇羞的新娘!而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存在!!!
他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根本无法动弹!极致的恐惧如同无形的绳索,将他牢牢地捆绑在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顶象征着喜庆与吉祥的红盖头,在那跳跃不定的诡异烛光映照下,被一只……或者说一“截”……布满了细密暗紫色鳞片、如同某种昆虫节肢般、尖端还滴落着粘稠腥臭液体的……非人“肢体”,缓缓地、一点一点地——
掀开!
红妆之下,隐藏的不再是娇羞的面庞,而是……足以让任何智慧生命彻底陷入疯狂的——
深渊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