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但见清风身形一闪。急忙呜咽着冲过去,咬住他的尾巴,生硬硬地拖着,向山坳深处逃去。群狼也尾随着哮天,溃败而去……
树洞里又恢复了干净整洁,梵音止住啸声,忍耐着背部伤口的剧痛,深深吸气,重整骨干,飞身攀越出树洞。
空旷的雪野沉闷死寂,殷红的血花染红了大片的白雪,如一团被揉皱的抹布,留下杂乱的脚印和狼尸横陈的荒丘。
梵音悲伤地闭起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本意是想把他们吓退的,可仍是避免不了伤亡。
艾伦抬起头,望着深邃的夜空。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进了云层,只几颗寂寥的小星,忽明忽暗,沉默地望着凄惨的雪野。
梵音找到一只毛皮完整的大公狼。在狼腿上咬开一个小口子,慢慢地吹气进去。
大公狼的身体渐渐鼓胀,如皮球般,毛发被撑涨得直竖起来。用粗大的树枝轻轻地敲打,邦,邦,邦……只一会儿工夫,整张狼皮脱落下来。
梵音用这块狼皮给艾伦,做了一件结实漂亮又保暖的袍子,抵御风寒。
这个冬天,已渐渐接近尾声。惊蛰的春雷,爆响在兴安岭莽莽的林海雪野。
厚厚的积雪褪却苍白,渐渐消融成晶莹透明的残冰和积水。一小汪儿,一小汪儿地,散布在山地和丘陵的低洼处。轻风吹起层层的涟漪,如耄耋老人的脸,褶皱丛生。
万年古松附近的春,总要比别处来的早些。
光秃秃的枝桠,已经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绿芽,摇曳在苍茫的墨绿里,彰显的生机盎然而真实。
梵音的伤还没有痊愈,背部的皮肉纠结地长在一起,结着厚厚的痂,坚硬如铁。稍微用力,边缘处新长的嫩肉就会被撕裂。偶尔,还会渗出鲜红的血水。
艾伦用揉碎的枯叶敷上去,吸干血水,再用白滑的松油,涂在裂开的伤口。松油的药效散发出来,梵音的疼痛渐消,脸上便又展现了温和慈祥的笑容。
要不了多久,寒冬过去,他们就不需窝藏在不见天日的树洞里。
万年古松的松油喂养的艾伦,长成了健朗的少年模样。
高挺强壮,皮肤黝黑发亮,眉宇间英气凛然。蓬松的发垂落下来,漆黑油亮,一如他当初的阿拉斯加犬类的皮毛,遮挡住半边脸颊和那双幽寒深褐的眼睛,以及那里燃烧着的狂野与孤傲。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茂密的始祖林、雄伟的万年古松和猩猩家族广阔的领地红橡树林,还有怪石岗,自由呼吸的清新空气。
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如果,不是一场接一场的倒春寒,延长着冬的严酷。
这些天,忽然刮起了凛冽的北风,没完没了地。
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刚刚泛绿的嫩芽都被冻住了,包裹在透明的冰凌里如小小的琥珀。
树洞里的粮食早已用尽。梵音把最后一些干果和坚果都留给了艾伦,自己只靠枯叶和松油充饥。
即便如此,她们也很久没有体会到饱腹的感觉了。
天气转暖,饥寒了一个冬天的细菌都活跃起来,树洞里住着成千上万的看不见的昆虫类群和微生物,嗅到新鲜的血水气味,都争先恐后地繁殖起来。
梵音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经常有脓水顺着伤口的疤结裂缝涌出来,腥臭无比。
她的意识也忽而清醒,忽而糊涂。
她已经几个昼夜没有吃过
任何东西,除了松油,连做成褥垫的枯树叶子都吃光了。
梵音瘫软地靠着洞壁,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是从那微弱起伏的腹部才能看出她还活着。
这是艾伦作为人类以来,遭遇的第一次困顿。
他焦虑地如热锅上的蚂蚁,沿着洞壁的边沿一圈圈儿地疾走,一刻也不得停歇,只要一停下来,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就会像食叶虫一样,一口口地吞噬着他的心脏和大脑。
梵音的腹部不知什么时候,平静了。那象征着鲜活的生命迹象,一点点儿地,抽离着她的身体,她又在睡梦中昏迷了。
“不能再等了……”
艾伦懊恼地用拳头砸着脑袋,他跑过去爬在梵音的胸前,安安静静地,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妈妈……”
他轻声唤她,没有回应。
艾伦的心慌乱起来,抬头望了望幽深的走廊,又环视了树洞。
周围那么寂静,死亡的恐惧轻手轻脚地逼近着,越来越清晰。
“等着我回来。”
他轻轻地趴在她的耳边说,深深地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
艾伦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长吸一口气,攀上走廊口的树壁。轻身奔跑过长长的走廊,一跃,到了树洞外。
他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即被抛到万丈光明之中……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耀眼的光线直刺过来,艾伦赶忙紧闭了双眼。
倒春寒里的山地,冰凉而坚硬,穿透细嫩的肌肤,直入骨髓。他把狼皮衣紧紧地裹在身上,萎缩在古松盘根错节的角落里,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冷风和雪花顺着领口和下摆“嗖嗖”地灌进来,艾伦瑟瑟地抖作一团。
“纵然没有希望,也要勇于向前。”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圣星的话,好一会儿,眼前的世界不再血红,艾伦慢慢地睁开双眼。
天空灰蒙蒙地,阴霾的云层,厚重低沉。苍茫的雪飘落下来,随着怒号的北风,旋转狂舞。山地上聚集着堆堆的雪涡儿,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地,凄冷而苍凉。
原来映射在人类眼里的世界与犬类并没有不同,只是艾伦的性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也是这样的天气,他疲遢地奔命于雪野荒丘,仅为一只雪稚,甚至山鼠,能填补空虚的肚腹。
可是现在,喝惯了松油和奶水的人类的艾伦,却很害怕,温和的松鼠,会咬红他嫩滑的皮肤。
他沿着粗壮的松干,踩着坑坑洼洼的树结爬到万年古松的树冠。
厚厚的云层那么近,仿佛就挂在头顶的上方,一伸手就能抓住一大把水雾,巨大的树冠开阔平坦,白皑皑地吐露出青翠的松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