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公子一闪身,躲过了汪蓝生的眼神攻势,气还没喘完整,已经隐身在落地窗帘的后头,藏了起来。
“警卫汪肆求见……”
门外传来求见声。是汪肆。
“来得正是时候,进来吧……”
汪蓝生心中有数,
“少帅,我想告几天假……”
汪肆进门来,朝着汪蓝生深深一礼。
“你最近三天两头的告假回去……”
汪蓝生没有好声气地训斥着。
“这汪府的家仆警卫都像你一样,谁来保护本帅的安全?谁来保护汪府的安全?简直无理取闹……”
“少帅明鉴,我给您说说这个事情的原委,这个故事有点儿长,但您要是听完了,就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汪肆弯腰躬背地,规规矩矩地站在汪蓝生的面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卑微的感觉,反而是神态自若。
“你说来听听……”
汪蓝生不耐烦地摆摆手。
“若是故事好听,我就准了你的告假,若是不好听,你等着死吧。”
“少帅您英明,话说我父亲养了一只鹅,可是我们家没有鹅圈,只有鸡窝,我家穷啊,少帅您是知道的,那几年,品字界刚刚建立,到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爸就把这鹅,养在了鸡窝里,养在深闺人未识啊,这只鹅长到成年的时候,已经是鸡的几倍大了,可是它自己不知道呢,它依然每天蜷缩在鸡窝里,嘤嘤嘤……”
汪肆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眼珠儿飞快地转着。
汪蓝生瞟了一眼厚厚的落地窗帘,闭上了眼睛。
汪肆立刻会意了。接着往下讲:
“可是,这鹅越长越大,它吃得多,还占地方,那些鸡不乐意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些鸡就联合起来,把鹅打了一顿……”
汪蓝生默默地听着,眯缝着眼睛,耳朵尖尖地立着,听窗帘后的动静。
“打的那叫一个惨啊,叫人看了都瘆得慌。这种聚众斗殴的霸凌事件,情况恶劣,影响极坏啊,我爸看了被打的鹅,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当时就抓了几只行动迟缓,不甚机灵的小鸡,炖了汤喝……”
汪肆注意到了汪蓝生的动心,他嘴里不停,手里却暗暗捏紧了拳头。
“我爸喝了鸡汤这件事情,在鸡窝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的鸡都瑟瑟发抖,不知道哪天,自己就会被杀掉,炖成一锅汤。就在这时候,就在鸡窝里个个自危,鸡心惶恐的时候,鹅发现了自己的强大,因为鸡窝里,只有这一只鹅,而我爸爸是不会炖鹅汤的,因为没有先例。于是,纷纷有鸡,投奔到鹅的周围,希望得到它的佑护,本来不受待见,备受欺凌的鹅,也忘记了从前艰难屈辱的历史,张开翅膀,把投奔过来的鸡们维护起来……”
这是一个疑点丛丛的故事,但是,却是品字界的现状。汪肆以这种方式把故事讲出来,不仅是在敲打孔二公子,也是在打探汪蓝生的意图。
关于品字界,最顶端的阶层,除了三大族府的大当家和首领,还有那些,时不时来歇脚打尖的跨界行走们。他们对品字界蚕食鲸吞的,是所有物种的供奉,然而,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正是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而不是正义和公平。
所谓圣境法典也好,品字界的规矩也罢,不过是对资本和利益分割的保障,并不是对个体生命的保障。因此,真正的平等,自由,公正,在品字界并没有什么有迹可循的历史。
也正是这样的情态下的品字界,不会容许有任何人,具备真正的尊重,包容,仁义和道德的存在。所有的人和事,都被资本标上了价格,以偏离它本身价值离谱的程度,被玩弄于权势之手。
所有的生命,之所以能跃生门,不过是在灵魂上,需要洗礼和自省,需要给自己不断洗涤和变化的机会。
汪蓝生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艰难,有些东西已经看得清楚,辨得清轻重缓急,有些看不清楚。
但是他和所有的人一样,有意或者无意间被这周围的人和事裹挟,想抽身事外却是万万不能了。这些存在于品字界的人或事,这些经历,随着时间的推进,形成巨大的长河,漂流其中的人,漂到哪里,就要顺应哪里的环境,而不是本心。年更日久,许多的许多堆积成山,本心,也就慢慢消散了。
汪蓝生没等汪肆再说下去,反手一个耳光,打得汪肆一个趔趄。耳光清脆响亮,而且来的突然,吓得窗帘后的孔二公子哆嗦了一下。
“快点儿说,到底告假做什么?”
“回家……吃炖大鹅……”
汪肆吃了耳光,吓得声音颤抖。
“炖鹅?为什么?”
汪蓝生的眉毛拧在一起,感觉他在把自己当傻子耍。
“因为,因为鹅,听了鸡的教唆,半夜冲破了鸡窝,啄瞎了我爸的双眼……”
汪肆战战兢兢地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少帅准我假期,好让我口弑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
汪蓝生有些诧异地问。
“是的,我父伤口感染,传至大脑,先是发了几天的高烧,今早起来的时候,竟站立不稳,摔倒时,脑袋磕在桌角,血流不止,刚刚传来消息,人竟已经不在了……”
汪肆说完这些,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汪蓝生听得汪肆的故事不断地反转和起伏,以为是在消遣。没想到结局如此残酷,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所措。
“请少帅,准我回家葬父……”
汪肆的头磕在地上咚咚响。
“准你?回家……葬父?”
汪蓝生的思维节点,还绕在那只寄宿在鸡窝里的大鹅身上。
“怎么就死了呢?”
他喃喃自语着,转身回到休憩的小桌子的旁边,坐下,品了一口茶。
一只住在鸡窝里的鹅,反霸凌反暴力的勇敢的鹅,莫名其妙害死了自己的主人。那么,汪蓝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谁害死了大鹅?”
“是它自己!”
“不,是你们,你们想吃了它。”
“它害死了我的父亲!”
“……他害死了我的父亲……”
汪蓝生喃喃地说。
厚厚的落地窗帘一动,孔二公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