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种场面,围在木桌前的其他细长身影,纷纷伸出自己的触手,在空中比划,动作整齐划一,有几个身体还跟着有韵律的晃动,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至于嘲笑的是牧九,还是少女,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少女愤怒起身,厉喝:“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牧三、牧五,数你们俩笑得最开心!你们上次带回来两块破烂矿石,害我们动用了半个村子的人去抬,结果屁用没有!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还有脸在这,笑笑笑!”
少女话刚说完,空中挥舞的触须,齐刷刷收了回去,房间里顿时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少女弯腰将匕首从地板上拔出,重新插回腰间,却并不上前,她靠在木墙上说道:“牧九,你赶紧给我把他拿走,然后说说这事怎么办吧?”
牧九伸出两根枝条般的触须,在空中比划起来,一会儿指着少女,一会儿又指着石辰,动作缓慢而严谨,好像在竭力传达着什么。
少女看着牧九一通比划,眉头渐渐皱起,最终还是带着几分迟疑,大着胆子上前几步,来到桌边,重新看向石辰。
“你是说……他还活着?”
牧九的两根触须猛地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划出清晰的破空声,仿佛在强调着什么。
少女看着满脸是血的石辰,眼中掠过一丝迟疑,然后小心地伸出手,将指尖轻轻探到他鼻下。
片刻的静默后,她睁大了眼睛,瞳孔中闪过一道亮光。
“嘿!还真活着!”
她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按在石辰手腕的太渊穴上,闭目凝神,默默感应了一会儿,她脸上的神色便明显黯淡了几分,失望地嘟囔了一句:
“体质滞涩一片,跟块石头一样,毫无天赋可言,而且才炼气一层!”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再次开口,似是安慰着自己:“唉,炼气一层就一层吧,最起码是个修士!救你一条命,也不算太亏!”
说完她就从腰间悬挂的一只兽皮小袋中拿出一枚墨绿的丹药,塞入了石辰口中,过了一会说道:“牧九,将他搬到东侧柴房,然后回来领一枚灵石。”
过了片刻,见牧九没有动静,她又摆了摆手:“两枚!赶紧的!”
牧九伸出一根触须,将揉成一团的包裹从身后拿出,递给少女,这才卷起石辰,往外面走去。
少女伸手接过一看,脸色颇为吃惊:“这是,上仙的衣服!”
她连忙将这一团衣服,捏在手中,身影快速的冲了出去,边跑边喊:“阿爹,阿爹!”
三日后。
天虚宗,紫宸峰,问道殿。
苏清婉正躺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双目紧闭,迟迟不见醒来。
云绫月正端坐床前,紧紧握着苏清婉冰凉的小手,她眉头紧锁,满脸的焦急与忧虑,不见平日里的半分端庄从容。
苏玄渊静静立于她的身侧,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夫人无需太过操心,婉儿体内魔气已除,已无大碍!”
云绫月一抖肩膀,甩开了苏玄渊的手掌,语气冰冷:“你一个元婴修士,竟然眼睁睁看着婉儿跌入封灵云海,若不是那个矿工,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宝贝女儿了!”
说到此处,云绫月眼眶一红,眼看又要落泪。
苏玄渊连忙出声解释:“夫人,我哪知道沈玉宸竟然不顾婉儿安危,跑去救怜影!?亏我以前还看好他,觉得他是婉儿的良配!”
苏玄渊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当时跟袁无界纠缠,根本无暇脱身,看到一人冲来,他还以为女儿已经得救,却不成想差点酿成大祸。
他也是摆脱袁无界以后,才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现在他想起来,心中还是一阵后怕。
想了想他又对着云绫月道:“现在沈玉宸和怜影还跪在大殿里,这事你看如何处置?”
云绫月轻轻将苏清婉的手塞入被中,这才起身,语气淡淡却藏着一丝无奈:“还能怎么处置?沈玉宸是九天剑宗陆断涯的关门弟子,咱们还能跟九天剑宗撕破脸不成?”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初让婉儿与他结为道侣,一来是看在他师父陆断涯跟你是至交好友,且还是元婴五层的修为,二来嘛……也是因为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人品也一直靠得住。”
“既然玉宸这孩子,心里想的是怜影,那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反正怜影是你徒弟,你从小将她养大,还让她跟你姓苏,说她是你女儿,也并无不可!”
苏玄渊重重哼了一声:“那婉儿醒来,发现她道侣这般待她,那还指不定得多伤心!”
想到苏清婉伤心的模样,苏玄渊感觉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
云绫月闻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当爹的,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女儿?婉儿的心思,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苏玄渊被怼得一时语塞,脸色憋得通红,随即不甘地反驳道:
“我怎么就不关心她了?她要我令牌,我生怕她找不到,特意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她喜欢去藏宝阁翻东西,我怕她看不上那些旧货,时不时就往里添些好东西;后来知道她跑去了矿场,我立马下令那处矿场不许任何人插手,连我自己都不再过问!”
苏玄渊对云绫月的指认,自然不肯承认,他越说越是激动,他这个老父亲,可以说为了这个女儿操碎了心。
要不是云绫月出言打断,苏玄渊甚至还能说上个三天三夜。
“好好好,我说错了,你这当爹的才是最关心你宝贝女儿的人!”云绫月抬手指了指外面,“你快出去,照我说的意思,把沈玉宸他们打发了!婉儿这边,我来处理。”
苏玄渊深深地看了苏清婉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他本来表情还十分凝重,但是当他走出大殿的时候,脸上的凝重就立刻被洋溢的笑容所覆盖,来到大殿,果然看到一身白衣的沈玉宸,正跪在大殿中央,他旁边还跪着一身黑衣的苏怜影。
他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快步走到沈玉宸面前,弯腰将他扶起,语气热情:“贤侄,你这做什么,快快起来!”
沈玉宸却未立刻起身,仍是抱拳行礼,语气郑重:“苏师伯,玉宸一时鲁莽,让婉儿陷入险境,还请责罚!”
苏玄渊摆手叹息:“婉儿既已无碍,你也别自责太深。况且,我虽与你师尊陆断崖是至交好友,他若知道他的宝贝徒弟在我问道殿长跪不起,保准要在背后将老夫编排个三天三夜。”
沈玉宸闻言,却没有起身,而是转头望向身侧的苏怜影。
苏玄渊看穿他的心思,当即说道:“怜影,你也起来!这事跟你们没关系,要怪就怪那袁无界!”
苏怜影这才轻轻点头,缓缓起身。
见状,沈玉宸也跟着起身,神情坚定道:“师伯放心,此獠实乃我仙域一大祸害!弟子回宗之后,定会向师尊详细禀明其恶行,动用全宗之力,将其剿除!”
苏玄渊点了点头,语气略带沉重:“贤侄有此心,老夫自是欣慰。只是那袁无界天赋异禀,天生掌控空间之力,能随时撕裂虚空、隐匿踪迹……这次让他逃了,再想擒他,怕是难如登天了。”
苏玄渊看了沈玉宸一眼,他之前倒是没有发现,这小子居然有这么多心眼,说起大话真是张嘴就来。
袁无界那是他们元婴巅峰的开宗老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擒住的,先不说沈玉宸能不能说动他师父,就算说动了,天虚宗和九天剑宗加起来也拿袁无界没有办法。
毕竟击败和击杀,两者之间的差别,说是一个天一个地也毫不夸张!
沈玉宸察觉到了苏玄渊的沉思,抿了抿唇,忽而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怜影,眼中掠过一丝挣扎,终于咬牙开口:
“苏师伯,玉宸还有一事相求……”
苏玄渊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而不语。
“贤侄不必这般见外,什么求不求的,但说无妨。”
沈玉宸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我想与婉儿解除婚约。玉宸心中所系,自始至终,一直是怜影师姐。”
话音落地,大殿内气氛一凝。
苏玄渊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静看着沈玉宸,眼神深邃如渊,身上的元婴威压也随之缓缓释放,似微风似细雨,毫无声息地笼罩而下。
沈玉宸虽面色苍白,却依旧直视对方,双目坚定,毫无退意。
良久,苏玄渊才收回威压,缓缓开口:
“此事,你师父可知道?”
沈玉宸郑重道:“回宗之后,我会亲自禀明师尊,至于此事,还请师伯成全。”
苏玄渊看向苏怜影,问道:“怜影,虽说你是我徒弟,但这些年,为师可一直将你视若己出,待你如亲生女儿。如今,事涉婚约,为师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此事,你可愿意?”
“师父,我……”苏怜影身子微微一震,眼眶中隐有水光。
沈玉宸,她一直倾慕已久,却从未逾矩,只因他名义上是苏清婉的道侣,她便将那份情意深埋心底,从不敢轻易流露。
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她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沈玉宸心中也一直对她有意,可纵然如此,她心中依旧觉得自己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苏清婉。
直到沈玉宸亲口告诉她,苏清婉让他去接那个小矿工的时候,他们俩其实就已经说好,等到那矿工加入天虚宗,她就会主动跟她爹提出取消婚约。
这一番话,像是一道闸口,彻底冲开了她内心积压已久的犹豫与愧疚。
她看了沈玉宸一眼,只见他眼神温和坚定,仿佛在告诉她:“放心去做,我在你身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羞怯,又带着一丝坚定。
“师父,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