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雇主李先生吃过早餐,并没有马上去公司。当时垚垚已经去了学校,巧云吃完早饭上二楼去守着莹莹了,李太还没起床,丽芳在擦拭客厅那些柜子。
外面已是阳光灿烂,热浪逼人。客厅却沁凉安静,李先生穿着一件淡紫的衬衫坐在沙发上。
敢穿紫色系的男人应该不多,前几年也见过他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当时丽芳感觉有两分像妖孽。如今再看,五官依然冷峻帅气,却没有了轻佻,多了些沉稳。眉宇间也更多了些成熟。
此刻他把整个上半身靠在沙发上,一只手举着手机。幸好,双脚没搁在茶几上,规规矩矩放在面前的地上。
丽芳发现,这几年他身上已经悄悄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以前他一个人在客厅时,是经常把脚搭在茶几上的。丽芳刚开始甚至觉得他就是个纨绔子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坐得越来越端正了,丽芳细想,好像是从有了莹莹开始吧。或许是他意识到父母的言行对子女有着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所以悄悄在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
现在,晚上孩子们都上楼后,他才会偶尔把脚搭在茶几上。
丽芳蹲下身子擦下储物柜下层抽屉的把手时,听到轻先生轻轻叫了一声:‘大姐。’
丽芳望向沙发那边,只见李先生已经从靠背上直起了上半身,看着丽芳说:‘泡一壶茶吧。’
丽芳内心突然紧张了起来,因为李先生轻易不让保姆泡茶,这是一种认同的信号,值得惊喜,毕竟每一个打工者,内心都希望获得老板和上司的认可。
可另一方面,丽芳又担心,上次李先生说过让自己没事学着泡泡茶,丽芳以为他仅仅只是在提醒自己要静心,所以并没有学着泡过,这次会不会又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看来,老板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空穴来风,更不会随风而过,在某个不经意间,他就会来验收结果。
丽芳放下抹布,先去厨房洗了手出来,却发现李先生自己开始在泡了,丽芳顿时松了一口气。那些小杯小壶的,自己真是摆弄不来。
丽芳轻轻走了过去,站在茶几旁边,默默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举一动。
李先生边低着头动作,边轻声说:‘坐。’
丽芳心想,你都泡上了,我还坐着干嘛呀?不如继续去擦柜子。
李先生抬头疑惑的看了丽芳一眼,丽芳发现他竟有了明显的抬头纹。不禁感叹,岁月何曾饶过谁?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丽芳小心翼翼的在另一侧坐下了。
只见他泡好茶,倒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门禁卡放在茶几上,说道:‘去打扫一下。’
原来就这么点事,丽芳还以为自己又哪里没做好呢。暗自长舒一口气,从茶几上一把捞起卡,站起来就走。
只听李先生在背后说:‘查一下煤气还有多少,卡在茶几抽屉里。’
这是准备住人啦?
丽芳当然不敢问出口,只回答了一声:‘好的。’
既然并没有说赵师傅会带自己过去,那么就是打车去了。
当下,丽芳柜子也不擦了,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进了那个小区,路上仍然没有几个人,丽芳估计这个小区应该年轻业主多,可能平时都要上班吧。
上到2202,这次丽芳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来时的恐惧感,在门外换好拖鞋,从手机聊天记录里翻出大门密码,打开大门就直接进去了。
里面的白布单有人动过了。丽芳走时是铺在柜子上晾着的, 现在收起来叠成一叠放在了沙发一角。
丽芳刚才进来时没有关大门,这会直接走到门外,打开那些鞋柜,看看里面有没有鞋子。
在靠近大门的第二排柜子里,找到了六双拖鞋,三双男式,三双女式,这就有点蹊跷了。
难道一下子来过这么多人?或者只是备用的?
丽芳把拖鞋一双双拿起来,翻过去看鞋底有没有人穿过的痕迹,看不出来。
那么,现在屋子里到底还有没有人呢?
丽芳回转身又进了门,故意把脚步放重,朝房间那边走去,站在走廊问?家里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丽芳又把房间一个个打开,没有人。
但主卧的床上铺上了床单被罩。丽芳记得第一次来打扫时,每个房间的柜子都是空的,那么就是有人买了新床单来铺上了。
又去卫生间看了看,纸巾架上面有一卷纸,旁边的置物架上还有一盒湿纸巾,垃圾篓里面却又是空的,但套上了垃圾袋。丽芳上次并没有找到垃圾袋来套。
洗脸台上,放着一只没有印图案的杯子,里面有一支牙刷,一支牙膏,这支牙膏不是中国品牌,是一个丽芳不认识的国外品牌。毛巾架上有几条毛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有人住过了,既不知道是常住还是偶尔住,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何方神圣,可说到底,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非是因为有些神秘而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罢了,好奇完了,该干活了。
也不算太脏,上次丽芳走之前,把所有门窗都关上了,并没有多少灰尘。
先把每个房间打扫了,就去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但并没有见到抽雪茄的那套装备。
茶几旁边的垃圾桶上也套上了垃圾袋。丽芳把半根雪茄扔在了里面,把烟灰缸洗了。
打扫完客厅,丽芳想起李先生让自己查一下煤气的事。打开茶几下面的抽屉,里面有几罐茶叶,丽芳找到那张卡,去阳台角落查了煤气,把煤气表上显示的数字拍下来发给了李先生,又把卡放回了抽屉。
打扫完阳台,丽芳就进了厨房,因为在家政行业的打扫顺序里,厨房算是重灾区,往往留在最后。特别是做钟点工的姐妹们一定深有感触,如果是想彻底清洁一次厨房,再多的时间都能给你搭进去。所以,把厨房留在最后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根据剩下的时间,把厨房的清洁内容分主次,酌情处理。
但这间厨房根本不用耗费多少时间,几乎保持了上次的原样。丽芳只是把台面和抽油烟机上的浮尘擦了擦。
发现水龙头上有人用过留下水渍,丽芳擦过之后,上好的不锈钢材质立刻重新闪烁出光洁幽冷的光芒来。
丽芳又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仍然空空如也。
打扫得差不多了,看看时间,才上午十一点,因为有了上次打扫的基础,这次打扫起来很快,也很轻松。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次心情也比较放松,打扫起来自然更快。上次害怕。
这一天,直到丽芳离开,也没有见到有人回来,更不知道什么人曾经来过这套房子里。
回到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丽芳看到李太的拖鞋在大门口,想必是外出了,进了门就直奔二楼,去把那些脏衣服拿下洗衣房洗上,然后回了房间午睡。
这天晚饭,李太回来了,穿着一身得体的修身过膝连衣裙,一进门就斜躺在沙发上,连莹莹去旁边叫妈妈,也只是懒懒的应了一声。巧云见状连忙把莹莹叫走了。吃完晚饭,李太就上楼了。
这一天丽芳两头跑,也累了,把小薇送出门后,躺床上看了会手机,九点半,刚放下手机,就响起了刺耳的铃声,丽芳连忙接起来。
还没等丽芳开口,李先生的声音传来:‘大姐,做几个菜吧,我带个人回来喝点酒。’
丽芳没有多言,只回答了一个好字。
李先生平时在家只是偶尔喝点红酒,也算克制了。
也很少带人回来,除了几个近亲和极少数好朋友,一般的人根本不会带回来,一律在外面宴请。
今天都这么晚了,却要带个人回来喝酒,做点什么菜呢?丽芳边思索边换好了衣服。
先打开酒柜,记得里面还有两包西班牙生吃火腿,一阵扒拉,找出来拿进了厨房。
接着又打开冰箱门开始翻腾,从冷冻室拿出一袋虾仁解冻,又把卤牛肉也拿出来解冻,再炒个鸡蛋,然后再煎一块银鳕鱼,拌个蔬菜牛油果沙拉,只能这样了,半夜三更的,一点准备也没有。也不知道他们要喝红酒还是白酒,给他来个中西合璧。
银鳕鱼无需解冻,清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水份,撒上海盐直接放平底锅里煎,出锅时再撒上黑胡椒碎就行了。
煎鱼的同时,把蔬菜洗净用淡盐水泡着,把卤牛肉切好,生吃火腿摆盘,用炒锅把鸡蛋也炒好,边做这些,边看着锅里,注意翻面。
晚上十点二十多分吧,丽芳还在炒最后一个虾仁时,大门打开了,传来门口的说话声。
丽芳把炒好的菜端上餐桌后,看向来人,原来是李先生的那位堂妹夫。
最近,关于李先生堂妹夫妇不和的事人尽皆知。李先生在这个风口浪尖把他叫到家里来,图什么呢?
丽芳冲他笑了一下,堂妹夫微笑着说:‘阿姨,这么晚了,麻烦你了。’
李先生洗了手过来餐桌边看了一下,没说话,不知道对这几个菜满不满意。
丽芳把虾仁端上桌之后,摆好两副碗筷,就准备回房间了。
这时,李先生说:‘大姐,去储藏室拿一瓶茅台来。’
丽芳很快就拿来酒放在餐桌上,回房了。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碰杯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客厅的说话声,是碰了好几次杯之后才开始的。
声音不大,但一门之隔的丽芳能听到。
是妹夫先开的口,淡淡道:‘你们李家的女婿不好做呀。’
李先生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这位堂妹夫和李先生在国外就认识了,一起度过了那些异国他乡的孤独岁月,回国后又曾经在生意上互相扶持,再后来,成了堂妹夫,再后来,李先生和堂弟堂妹开始有了间隙,连带着,和这位妹夫也疏远了。但在李家所有的亲戚里面,仍算来往比较多的。
堂妹夫又开口了,声音微凉:‘唉,我也不瞒你说,有时候我过着过着,都不知图什么了。’
李先生变得声音低沉:‘咱们这个年纪了,还能图什么呢?就是一直把日子这么过下去,等着下一代长大。’
堂妹夫叹了口气,隔了一会才接话:‘你那个妹妹呀,和我们家所有人都合不来。’
李先生说:‘反正是分开住的,合不来就少来往,你看我。’
丽芳不禁在心里偷笑了一下,想不到大男人也会聊家长里短,也会为家事烦心,还以为只有女人会为婆媳关系烦恼呢。这还传授起经验来了。
堂妹夫又说道:‘关键是她跟我也和不来呀。话也说不到一块去。’
李先生又没接话,只说:‘来。’
丽芳又听到碰杯声。
妹夫又说:‘你们还联系吗?她(他)现在怎么样?’
丽芳好奇他指的谁?
李先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喝酒吧。’
丽芳直觉李先生在回避,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她’,应该是指国外那个前女友了。
说到这个,丽芳就又想起了那套房子。心里面作了千万种猜想。
关于他们的恋爱,同在国外的妹夫当然比别人更清楚。又是少年朋友,他当然也可以问一问了。
这时,才听李先生说道:‘反正强势女人是挺麻烦的,你说忍吧,她还得寸进尺,小美从小就被我叔叔他们惯坏了。’
堂妹夫又说道:‘别看我在外面人模狗样的,有些话都找不到人说。’
李先生没说话。
已经快十二点了,反正也睡不着,丽芳从床上爬起来,轻轻拉开一点窗帘看向外面,院子里两盏孤灯如鬼火,只有几颗星星稀稀落落的挂在天上,就像无所依傍的人类。
堂妹夫又说道:‘每天吵来吵去的,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感情。’
丽芳看着天上那几颗孤独的星子,心里想着,如果已经不确定对一个人还有没有感情,那大约是没有了。
堂妹夫的话,似乎触动了李先生的神经,只听他低声说:‘前几年,我都以为自己身体出了毛病,整天吵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堂妹夫接口道:‘都一样,起不来。’
李先生说:‘慢慢过吧。’
堂妹夫很平静的说:‘也不是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可我,到底没有你的勇气呀。’
李先生无奈的说:‘我也是蜕了一层皮。’
听着外面的谈话,不像是两个身家丰厚外表光鲜的所谓成功男人,倒更像是为生活所累的普通人。
无论这个世间有多少种生活,人生的底色无一例外都是悲凉。
接着,两人结束了关于家庭的话题,聊起了工作上的一些事,丽芳也听不明白。
这么晚过来,就为了喝酒发牢骚?这也不像他们这个身份的人做的呀。难道豪门多怨男?
反正丽芳今晚算是完了,不知道他们还要聊多久。
这天晚上,快凌晨一点,才听到李先生送客。
俩人都有了四五分醉意,客人走后,李先生应该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静坐?沉思?醉了?
后来,慢慢的上楼去了,脚步声轻而缓慢。
这一晚,似乎又响起了愉悦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