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主李先生自那天下午回来处理完育婴师丽芳和家务保姆凤秀因为吃饭问题吵架后,就出门去了。
这一去,就是几天没有回来。李太也没回来。
但雇主不回来也并没有影响俩个保姆各司其职。
可能是因为都知道了李先生随时会看家里的监控,两人更不敢造次了。
育婴师丽芳自问一直是把雇主两岁多的女儿莹莹当自己的孩子在带。有时候闲下来心里会想,如果是自己在这个年纪生了二胎女儿,自己会怎么带她怎么爱她?答案是: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但自从那天过后,丽芳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按时给莹莹吃饭喝水喝奶睡觉,不敢稍有马虎。想到那天下午李先生和颜悦色的脸最后陡然瞬间冷酷,以及那阴鸷的眼神,和薄唇间迸出的那句:最好别再让我发现你们俩吵架。丽芳是有点害怕李先生的。
家务保姆凤秀这几天干活也特别卖力。餐桌每天按一天三顿的擦,尽管根本就没人坐在那吃过饭。茶几,沙发,靠背后面,底下,爬上趴下的擦。连楼上卧室都每天照常去按部就班的打扫。丽芳估计这几天即使没吃养生餐,凤秀也能累瘦几斤。
凤秀这几天真不做养生饭了,早晨有时一人一碗蛋炒饭一瓶牛奶,中午一荤一素,调味品生姜大蒜油盐酱醋鸡精蚝油全上阵,再配上白米饭呼呼吃它两大碗。可以,这很养生。
有时候啊,丽芳看到凤秀弯着腰吭哧吭哧拖地,或者是听着她在院子里咔嚓咔嚓修剪花草,就觉得很搞笑,有两次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莹莹先是一脸疑惑,接下来也跟着笑。
哈哈哈,一栋连主人都不愿回来的大房子里,两个保姆像模像样的在用力生活着。假装这栋别墅里人声鼎沸,忙碌异常。真是好笑。
经过雇主李先生的协调,两个保姆的矛盾暂时平息下来了。
但丽芳看得出来,这种平静只是表面的,这次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以前是有意见还能说出来,现在全看在眼里放在心底呢。
现在炒完菜了,凤秀直接就分成两份,也不和丽芳一张桌子吃饭了,要么错开时间,要么就放在灶台上吃。她不说话,丽芳也不说,各吃各的,还清净些。
家政群里有姐妹好心提醒丽芳说:‘菜还是留在一起比较好,单独给你留万一她在你那份菜里加点什么东西呢?比如唾沫。’关于这点,丽芳觉得不用担心。自己以前也是干家务的保姆,自问就算对一个人意见再大,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做人总得有点职业道德和底线的吧?丽芳还是不想把别人想得太坏了。
退一万步说,还有监控呢。凤秀现在明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雇主的射程范围内,难道会这么大胆?铤而走险往自己菜里加料?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应该不会。
凤秀现在虽然有时会问丽芳想吃什么菜,丽芳都是让她自己做就行了。自己也是保姆,上次吵架并非是想让凤秀按自己的喜好做菜,只是想吃顿饱饭,不想被区别对待,每天吃所谓的养生餐罢了。更不想每夭吃饭时有一个人在耳边叨叨不健康。
现在除了工作必要,两人会说话以外,不再说一句闲话。甚至有时明知丽芳去厕所了,凤秀也不会看着点莹莹。丽芳也无所谓,带孩子本来就是自己的工作。以后再去厕所只关卧室门,不关卫生间门,让莹莹在卧室玩,自己在卫生间时不时看一下孩子,看不到时就叫一声。
话不投机,丽芳就会带着莹莹去李先生父母家。爷爷奶奶喜欢孙女,丽芳也想雇主的儿子垚垚,有时候下午能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壵垚又长高了,也更懂事了。
这一天去的时候是上午,李先生父母去了一位老朋友家做客。只有保姆吴姐一个人在家。正在晾衣服。
吴姐看到丽芳和莹莹,说:‘你们先在客厅玩一会,我马上就弄完了。’
丽芳在客厅坐下,随便打量了几眼,屋内和以往一样整洁,明亮。所有物品摆放有序。丽芳伸手在沙发底座上摸了一把,竟然也是干干净净,一点积尘都没有。又拉开茶几小抽屉看了看,几包茶叶放得整整齐齐。内心不得不佩服吴姐。十几年把一份工作做到极致,难怪会深得李老先生夫妇的信任和喜爱。
有些保姆做事,也不光是保姆吧。有些人给自己家干也一样。存在一种情况:那就是台面上整洁光亮。但是拉开抽屉会令人大开眼界。五花八门的东西乱七八糟把每一个抽屉塞得像一个百宝箱,或小型杂物间。有些人衣柜外面看着高端又大气,没准一打开柜门一堆衣服骨碌滚出来。
收拾家务和做人一个道理,应该是表里如一。台面上整齐,各种柜子里的东西也应该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打开令人赏心悦目才行。
吴姐笑吟吟的过来逗莹莹玩了一会,丽芳问:‘你今天怎么没一起出门?’
吴姐说:‘想趁这几天把冬天衣服都拿出来晒晒,再说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又怕垚垚下午回来家里没人。所以就没去。’
前面也说了,李老先生夫妇并没有完全拿吴姐当保姆看待,去哪都会带上吴姐,平时说话也不避开吴姐。
经年累月的相处和磨合,让李老先生夫妇和吴姐有了高度的信任和默契。吴姐也不似普通的五十多岁妇女,这些年跟在老夫妇身边识人见世,读书看报,慢慢有了些书卷气,眉目间有了些人淡如菊的气质。
吴姐抱着莹莹在丽芳旁边坐下,又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块饼干,撕开包装递给莹莹后,不经意的问起:‘她妈妈还没回来?’
丽芳说:‘没呢,李先生也几天没回了。’
吴姐摇了摇头,又轻轻说道:‘李先生太忙了,融资遇到难处了。’
见丽芳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吴姐又说:‘唉,做父母的都是操心的命,这不,老先生为了生意,也要拉下脸面去找老朋友。今天就是为这事才出门。’
丽芳不懂生意上的事,于是重新起话题道:‘李老先生脾气挺好的,很少见他发火。’
吴姐道:‘做生意哪有不遇到难处的,老先生以前每次遇到难处,都有李老太太在身边,还有亲弟弟。这么多人一起想办法,当然脾气好了。’
丽芳点点头。
吴姐接着说:‘你们李先生现在有谁呀?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什么都自己扛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呀。难免脾气暴躁。’
丽芳想了想,点点头。是啊,李太是帮不上忙的。她娘家不过小康之家。至于李太自己嘛,如果能不吵架就算帮了大忙了。公司里堂兄妹只怕也是貌合神离。父母已退下了,儿女尚且年幼。放眼望去,身前身后,全是要依傍他的人,他又能依靠谁?
一叶孤舟,商海沉浮。风雨飘摇,独自承受。
丽芳本想接着上次的话题问问李先生后来为什么不喜欢吴姐去那边别墅,又为什么不再让她上二楼?
可看吴姐面色沉重,也不敢问。丽芳猜想她内心可能有点心疼李先生吧。就像自己心疼垚垚和莹莹一样。
想到李先生夫妇,丽芳记得他们结婚后开始那半年感情挺好的,后面就一直好一阵吵一阵的。就像一个人得了某种慢性病,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从没完全好过。但你也不知道这个病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丽芳叹了口气。
吴姐笑了笑,问:‘你叹什么气呀。’
丽芳说:‘不知道李太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莹莹都好几天没见到妈妈了。倒是每天有问莹莹的情况,知道莹莹挺好的。’
吴姐也叹了口气,说:‘嫁给这样的男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丽芳没有打断,吴姐继续说:‘女人能嫁进这样的家庭,自然是一生衣食再无忧,甚至连子女的学业前程都不用再担忧。’
吴姐拿湿纸巾给莹莹擦了擦手,继续说道:‘可和这样的人相处难啊,温柔起来能让人化成一滩水,可若是那股劲头上来了……’
丽芳本是低下头在听,见吴姐说了一半停下来了,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她。
吴姐双眼迷离,似乎陷入沉思,又像在回忆,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甜蜜或哀伤。
丽芳知道,吴姐又想起了她自己以前。
两人都沉默着,莹莹在吴姐怀里昏昏欲睡。透过落地玻璃望出去,院子里阳光灿烂,绿树红花,一派生机。在这间古朴奢华的客厅内,空气凝固,万物静止,只剩老式座钟滴哒滴哒的声音,提示着时间流逝,岁月更替。那些似水年华,无论爱恋或伤害,都已成过往。
走出来吧。丽芳叫道:‘吴姐,别想了。都过去了。’
吴姐用纸巾擦了擦眼角,仿佛刚才做了个梦。或许,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又遥远吧。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治愈或淡忘一切痛苦。
吴姐看了眼丽芳说道:‘这种人会不定时发作,像魔鬼。’
丽芳想象了一下,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看了看时间,该回去了。
出了院子,丽芳松了口气,走在阳光下,后背才慢慢回暖。
下午午睡起来,李先生突然发来视频请求。丽芳忙接了起来。屏幕上出现李先生的脸。丽芳觉得他状态还不错,上午听了吴姐的话,还以为会是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先问了问家里这几天的情况,丽芳回答一切都好。其实能有什么情况呢,都没人回来过。莫非是想问李太回来没有?然后李先生又问道:‘做饭阿姨呢?’
丽芳说:‘在院子里面整理草坪。’
李先生说:‘你们俩这几天没事吧?’
丽芳说:‘没事。’
李先生:‘那就好,莹莹呢?’
丽芳忙把手机对着莹莹,小家伙看到屏幕上的父亲,又蹦又笑的,奶声奶气叫爸爸。李先生看到女儿,也高兴了起来。因为孩子还有很多话说不出来,说了几句,李先生就和莹莹说拜拜了。
挂了电话,丽芳心想上次自己和凤秀在雇主家吵架确实不对。其实吵完过后自己也后悔。若是换了别的雇主,两个保姆居然在自己家大吵大闹,恐怕两个都得卷铺盖。何况是为了口吃的吵。看来李家还是很宽宏大度的。只不过,李先生对她们不放心了。
那天晚上,丽芳不知道李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平时都有听到开门声,那天不知道是自己迷糊了还是怎么回事,没听见门响。
晚上十一点多,丽芳觉得口渴,起来去厨房喝水。
客厅一片漆黑,丽芳打开灯,一个人影躺在沙发上哼了一声,支起脑袋看了一眼,又倒下去了。
丽芳吓得差点尖叫,待看清是李先生后,浑身肌肉才放松下来。丽芳一直有点害怕这栋大房子,尤其是夜晚。万籁俱寂时,丽芳躺在床上,有时会想起那一年那一晚窗外那只猫叫。有时是院子里那几棵影影绰绰的树。有时,,,,
丽芳知道,李先生肯定是又喝多了。
世道难行金作马,愁城难破酒为军。
不知李先生今晚醉酒又是愁什么?
丽芳想,应该是愁生意吧。毕竟其他的,并不值得他费心发愁,或许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为其他事发愁吧?管理一个公司,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时自己不想喝酒,也会有人推着你喝。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喝。只不过,别人也可以重新选择合作对象,而已。
快步经过客厅,去到厨房喝水。丽芳心里想,自己以后是不是应该放一壶水在房间晚上喝?出来喝水太麻烦,有时还吓一跳。
喝完水出来,没有看沙发那边,也不知道李先生醉到什么程度了。也不准备劝他回楼上休息。
依然快速经过客厅,关了灯,准备回房间。
黑暗中,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给我倒杯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