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一道修长的身影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的辛宥看了一眼熟睡的白柳琉，没有出声叫她，先飘出去看看是什么人。
他刚从墙中间冒出个头，蓦地与站在门口戴着眼镜的男人四目相对。
辛宥面无表情地退回来，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看他，于是换了个地方，飘出半个身体。
唐叙严转过了头，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脸上，语调冰冷：“好玩？”
辛宥完全飘出来，站在地上与他平视：“哦，你也是道士。”
“我是她师兄。”
这个人会敲门，说的应该是真话。
在外人面前，他习惯性臭着脸：“白六在睡觉，你等她睡完了再来。”
唐叙严倒也没反驳，走到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摘下眼镜，揉了揉因为开夜车而疲惫的眉心：“过来聊聊，辛宥？”
辛宥皱眉：“你认识我？”
“白六在鹭岛挖出了一块石头，当着镜头说，那是她朋友辛宥的墓碑，所以我猜，岛上的鬼，也就是你，名字叫辛宥。”
唐叙严解释的时候，平和泰然的语速和白六如出一辙，让辛宥不得不相信两人出自同一个师门。
他放下戒备心，过去坐下：“聊吧，唐叙严。”
哼，谁还不知道谁的名字了。
唐叙严挑了一下眉，放松地往后靠：“她其实可以毁掉这块石头，包括你，会少很多麻烦。”
辛宥的心沉了一下，别过脸，缄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
“不过白六从小就喜欢捡一些没人要的小猫小狗，哪怕被反咬一口也不后悔。她坚持要带你走，我就没办法。”
辛宥不喜欢这个师兄，也不乐意被比喻成小猫小狗。
不一样的，辛宥想，白六说过了，她不是同情他。
别人说的再难听他都不信，他只信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所以呢？”
“没有所以。”唐叙严说：“她迟早会明白，留着你除了拖后腿没有好处，也不用我干预，一旦她累了，自己会做出正确的取舍。”
不要听，辛宥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听。
唐叙严没有带任何情绪，也不加修饰和夸大，只是平平静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就足够给出沉重的一击，将辛宥短暂如幻影般的欣喜给击碎。
他是一只，自身难保的鬼。
连把她从水里拉出来这种小事情都做不到。
唐叙严斜睨一眼沉默的男鬼，他没有白六那样的包容心，在他眼中，这只鬼就不该出岛。
白六上岛的那几天，明明可以在摄像头拍不到的任何一个地方度化了辛宥，挖出的墓碑也可以在任何一片海域扔下。
不管抛弃哪一样，都能达到重创黑甲山的目的。
比起找她算账，对方肯定要优先想办法补救鹭岛的缺口，白六只需要保全自己，等待唐叙严为她找到下一个阵法所在地就好。
可她偏偏不，甚至还主动为了这只鬼涉险，把自己逼到跳河的地步。
唐叙严看辛宥的心情，类似于老父亲看把女儿拐跑的黄毛。
很嫌弃，因为是白六自己做的选择，他无可奈何。
唐叙严本来能说出更难听的话，但是他也怕把鬼气跑了，白六跟他生气。
他这个师妹，力气特别大，人家女孩子的拳头是小拳拳，她的拳头是大铁锤，惹不起，不敢惹。
所以就点到为止吧。
唐叙严松了松领带，起身说道：“我会让人盯着医院，不让陌生人进她的病房。你帮我告诉白六，后面的事我来处理，她只管安心休息。”
辛宥闷闷地“嗯”了一声。
唐叙严来的快，走的也快，医院走廊重新恢复一片寂静。
辛宥慢慢飘进房间，垂眸注视着白六恬静的睡颜，漆黑的眼眸深处，哀伤像波纹般弥漫。
她什么时候…会抛弃他呢？
早晨七点，白柳琉空空如也的肚子化作化作生物闹钟将她叫醒。
好饿。
她睁开眼，撞上辛宥盛满忧郁的双眸，起床气都被淹得一干二净。
辛宥飞快地眨了一下眼，飘远了。
他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扯起嘴角，语气欢快：“你醒了，昨天晚上只有你师兄来过，他说他会帮你善后，让你在这里安心把身体养好。”
白柳琉坐起来，皱眉：“他跟你说什么了？”
“就说了这些啊。”
“不对，我睡之前你明明心情很好。”
辛宥可见地顿了顿，侧头看向旁边桌子上趴着的短短，拙劣转移话题：“没有心情不好，你和笨蛇都在睡觉，我太无聊了。”
白柳琉神色一下子冷下来，下床，扶着胯慢腾腾地走向厕所，辛宥飘过来要扶她，被她挥手推开：“什么时候决定跟我坦诚相待了再来碰我。”
辛宥的手停在空中，颓然地放下。
她生气了。
可是要他把那些怯弱卑微的念头说出来，白六一定会觉得他反复矫情。
辛宥也想做一个开朗的人，给她表现出自己积极的样子，哪怕是逞强装出来的假象。
白柳琉洗漱完出来，辛宥站在门口，像个迎宾一样，见面先扬起嘴角：“白六，我……”
她无视他的假笑，一瘸一拐地走回床边坐下，翻自己那个湿漉漉的包。
包里有现金，白柳琉打算出去让护士帮她带一份早餐。
辛宥见她真的不理自己，顿时脸色苍白，顾不得嘴硬，过来抓紧她的衣摆，焦急道：“我坦诚，我告诉你，你别不理我。”
白柳琉终于抬眸看向他：“唐叙严说了什么？”
辛宥低着头：“没说什么重话，就是说我给你拖了后腿，你应该做更正确的决定，比如说在岛上就度化了我，或者早点把我的墓碑扔进海里，那些人就没理由追着你不放了。”
“你听进去了是吗？”
“他说的是事实……”
白柳琉叹了口气：“他说的是事实，我说的就不是了？辛宥，你要想明白，没有谁是活该被牺牲的，你得珍视你自己的存在。”
“所有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当然也有，你想自由，你想出岛看一看，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些请求了，你没有想伤害任何一个人，甚至原谅了把你关在岛上一辈子的母亲。如果连这么简单的诉求都没法帮你达成，我这辈子都会感到不安和难过的。所以我不会觉得你拖后腿，也不会嫌你麻烦，我只是很单纯的。”
“想看到你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