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宥的声音比程知礼想象的要平静很多:“我听见了,她说没必要。”
程知礼腹诽:靠,鬼的耳朵这么灵?他还能怎么编?
“多谢你帮我问了一句为什么,我想问她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为什么不见他?
电话里的辛思鹭说:没必要。
因为没必要,所以未曾想过替他取名字。
因为没必要,她从不考虑他的喜怒哀乐,不过问他的想法,无视他的存在。
只有辛宥不死心,始终抓着母子这层血缘关系不放,反复折磨自己。
没必要这三个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把有关辛思鹭的残念都连同被磨到腐烂的血肉从他身上彻底剪了个干净。
痛是肯定痛的,但辛宥没有想象中难过,心中更多的是认清现实之后的解脱和轻松。
短短的尾巴落下来,尖端在他的手掌内侧挠了挠,有点痒,辛宥心念一动,突然蜷起五指,抓住了它滑溜溜的尾巴尖,它吓一跳,缩进了袖子里。
因为它的小动作,辛宥垂落的嘴角,有了上扬的冲动。
没必要,难过什么。
他有更值得在意的人。
“程知礼。”
程知礼正在绞尽脑汁想接下来该怎么从哪个角度为娘娘解释,突然听见辛宥字正腔圆地叫他全名,诡异到他心里头发毛。
平时这小祖宗可没这么礼貌!受到来自亲娘的打击之后疯了?
但对方难得正经,程知礼下意识收起嬉皮笑脸的称呼:“怎…怎么了,辛未。”
鬼的全名念着还怪拗口的,
辛宥一下子变了脸:“你要是再敢叫我这个名字,今后都别想接一个电话。”
“错了错了错了,我想起来了,辛宥,我叫你辛宥行了吧。”
程知礼嘀咕:“凶什么,咱俩昨天才约好,今后要当全世界第一好的室友。”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没答应你。”辛宥问他:“接下来是不是该由你去拿我的墓碑了?”
程知礼挠挠脑袋,之前拍胸脯做保证要从白柳琉那拿回尊严的时候太自信,害得他现在都不好意思说出事实。
娘娘今天拒绝的不只是辛宥,还有他。
“按理说这个活谢璟没干成,确实应该轮到我去将功赎罪。但是我身边带着你,我走到哪你飘到哪,娘娘担心我偷鸡不成……这句太难听了,担心你的安全,换成老袁家的人去拿了。”
辛宥哦了一声,他之前都不会和程知礼聊这些话题,最近几天总是会抓着问下去:“以前跟在辛思鹭身边的道士也姓袁,你说的老袁家是袁天师的后代吗?”
程知礼点头:“昂,你记性不错,老袁家是正统的道门后代,平时只管黑甲山的事。谢家老头忙着救儿子,没空治白柳琉,和我们程家又不对付,只能拐个弯请中立的老袁家出马为他儿子报仇。我靠,差点忘了,我本命玉佩还在老袁家修,让他们赶紧修好给我送来,到时候把你咔吧一关…”
说到这,程知礼忽然停下,脑袋宕机了一刻。
坏了,怎么嘴上没个把门,连心里话都秃噜了出来,刚出口没超过两分钟的话可以撤回吗?
他之前关了辛宥几天,辛宥要是想起来当时关小黑屋的仇恨,在他睡觉或者洗澡的时候伺机报复怎么办?
不是他无情,身边跟着一只鬼确实很不方便啊,他每次都像一个带着调皮孩子出门的家长,忙着自己的事的同时要分心去照看孩子,画个圈关起来怕孩子心里有情绪,一放开孩子就冲你发起决斗邀请。
好在辛宥的关注点不在小黑屋上,他追问的是:“袁天师的后代是不是比谢璟厉害?”
程知礼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记仇大家还是好朋友。
“当然了,老袁家的人武力值和谢璟根本不在一个层面,白柳琉落到他们手上,只折半条命就算她走运了。”
辛宥心中一紧,眉头皱起来,心不在焉地赶他:“你走吧,我要看电视了。”
程知礼看了一眼电视上熟悉的面孔,叹气:“哥们给你换个台呗,天天看这两部剧,你不腻吗?”
辛宥表情冷漠:“要你管。”
程知礼重重跺了下脚,双手捂脸嘤嘤道:“我好心过来安慰你,你这个态度对我,死鬼!外面的女道士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
辛宥磨了磨牙,悠悠地飘到房间上方,忽然呲牙咧嘴地朝程知礼俯冲下来,终于把讨厌的白毛戏精吓跑。
真是烦死他了!一天到晚比电视里的人还爱演。
确认程知礼回到他自己的地盘,并且不会再回来之后,辛宥气鼓鼓地转身走到窗子边,把袖子里的小蛇拿出来,放在窗台上,弯腰对着它低声说:“短短,你该走了。”
这几天辛宥抓着它问了无数个和白六有关的问题,终于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印象。
白六能听见,看见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关心着他,每次短短消失的时间,不是在外面寻找他的同类,是去了白六的身边。
辛宥问它:“是白六把你从宅子里放出来的吗?”
短短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小的脑袋很是忙碌。
辛宥是鬼,鬼不用睡觉,也没法做梦,它没办法把自己的记忆分享给他。
辛宥问的这个问题,短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最后一天太阳出来之前,白六曾在院子中央静静地看了它很久。
她没发出任何声音,但短短能感觉到她眼神里传达的感情,和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一条蛇的短短无法具体形容出来。
但它很喜欢她用那种眼神注视自己,身上滚烫的灼烧感会减轻很多。
然后她走了,辛宥也走了,他们离它越来越远。
说不清什么时候起,短短开始处于一种快要烧化它的灼热当中,因为难受,它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辛宥离开之后,短短感受到有个方向传来了缕缕凉意,低下脑袋,看见底下被白六推倒的那面墙,它忍受着身体上的灼热,缓慢地朝那个缺口爬过去。
它知道自己出不去,以前每次爬到墙的位置都会被挡住。
短短只是贪图那阵凉意,想离得近些。
可是墙倒了,它也爬出去了。
短短茫然地昂起脑袋,以陌生的视角左看右看,围着宅子转了几圈也没搞清楚状况。
来不及兴奋,辛宥已经离它越来越远,短短着急起来,爬下岛潜入了那片蓝色的深海,奋力追向辛宥的一路上,它身上的鳞片和血肉像倒塌的建筑一样大块大块地崩坏掉落。
短短在海中央碎得一塌糊涂,彻底失去所有往前游的力气,合上了眼睛。
它应该是回到了最开始来的地方,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形状,没有感知,残存的只是一缕模糊的,隐约的,难以聚拢的意识。
零零散散,飘飘浮浮,昏昏沉沉。
直到熟悉的召唤感将它一把从虚空抓出来,短短断层的记忆才再度续上,一睁眼就看见喜欢的白六,还能准确地感知到辛宥的位置,它高兴极了。
虽然身体和地盘都变成小小一块,不过没关系,再也没有墙能拦住它,它想往哪爬就往哪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