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当然没有意见,毕竟它都分不清长和短的含义,但它能理解辛宥的意思,当辛宥发出短短两个音的时候,就是在叫他。
大蛇短短很喜欢这个同类,白柳琉能感知到它在面对辛宥时,情绪上的柔和与快乐。
辛宥坐在屋脊上,望着远方与夜空连成一体的海洋,声音飘渺的像风一般:“短短,你说,人死了,为什么会变成鬼呢?”
“岛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模样?那里的人自由吗?也会像我们一样被拘束在一块小小的天地里,无论怎么挣扎也脱身不得,只能麻木地生活下去吗?”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短短“嘶嘶”地吐着它的信子,试图让辛宥知道。
它回答不了他。
它只是一条从虚无中诞生,不知来路,不知去处,空有意识的蛇。
辛宥转过上身,用额头郁闷地撞蛇的身子:“短短,你说句话啊,你这么大一条蛇,连话也不会说,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他一下又一下地撞着,一句又一句地嘟囔。
“陪我说句话啊。”
“你理理我。”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教你说话,别光会嘶,你把舌头卷起来,是——”
“蠢蛇!哑巴蛇,不想理你了!”
辛宥教不会一条蛇说话,挪着腿坐远了几步,独自生了会闷气,过了一会气完了,又一点点挪回来,诚恳地低下头跟蛇道歉。
“对不起,短短,我不该骂你。”
短短根本没怪他,只是垂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你看那里。”辛宥指着后院里已经长满了杂草的菜地,“那是我饿死的地方,尸体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腐烂成了泥巴,还是被山里的虫鼠给吃进了肚子里。”
他说着说着便开始哽咽,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我有什么资格骂你,我才是最没用的,就算死得这么干净,也没有办法解脱。”
画面陡然调转回来。
那个蜷缩在屋顶独自哭泣的人已经消失,白柳琉视野里只剩下倒映在蛇眼里的咬着嘴唇,眉头微蹙,目光里满是怜惜的她自己。
大蛇短短眨了一下眼表示疑问:是他吗?
白柳琉点头:“嗯,我说的就是他。”
一个无数次因为孤独无助崩溃成碎片,又倔强地把破碎的自己一片片捡回来,自己抱着碎片,继续等待明天的鬼。
她问短短:“你能在宅子里感知到辛宥的存在吗?是不是在那个蓝头发的人身边?”
短短学着她点头的动作,黑色的大脑袋上下摇晃,表达肯定。
白柳琉拍拍它的下巴:“我知道了,谢谢。”
还在就好,说明只是用法器关起来,并没有用别的道术。
但程知礼一副死活不让她见的样子,再打一顿估计也无济于事,得另想办法。
短短眨巴眨巴眼,积极地想要和白柳琉分享更多的记忆。
白柳琉却说:“抱歉,我不能继续陪你玩,夜里做太长的梦,大脑休息不够,白天会感到疲惫。”
短短有些沮丧地将脑袋低下去,围着她的大腿盘了一圈,最后将它那骇人的头搁在了白柳琉的脚背上,最后如同进入水里的冰块,整条大蛇的轮廓消融在了黑暗里。
白柳琉来不及同它告别,所有的意识被棉花般的深沉柔软的睡意包裹了起来,不停地下坠,心灵重归平静。
……
后脑勺被人轻轻抬起的时候,白柳琉几乎是一秒钟清醒过来,眸光倏然变得锐利,迅速伸手握住耳边的那只手,阻止对方的动作。
苏洋吓一跳,埋怨道:“小白,我只是想拿你的打火机而已,你抓得也太用力了!”
白柳琉松开手,坐起来给她拿东西。
“你可以叫醒我。”
苏洋揉着手腕嘀咕:“哼,好心当做驴肝肺,我看你一直没醒,以为你和他们几个一样病倒了,想让你多休息一会……”
“病倒了?”
“是啊,我早上起床,想叫小韩陪我去山下上厕所,但是他们几个明明都醒了,却都说自己没力气起不来。我看他们不像装的,应该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带了些水回来打算烧点热水给他们喝,唉,大早上肚子空空的走了这么远的路。”
苏洋偷看白柳琉的脸色,试探道:“要不小白你出去找点吃的?”
“嗯。”白柳琉同意了:“我先看看他们的情况。”
她将出油打绺的长发在后脑勺草草绑成丸子头,把新鲜树枝用石头砸扁成扇形,沾着捣碎的木炭清理了口腔,用清水洗了洗脸,简单整理完个人形象才去到隔壁问候她生病的伙伴。
正如苏洋说的那样,所有男人都醒了,只是状态比昨天更加萎靡不振,目光失焦,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却干燥发白,像是熬了好几宿快要灵魂出窍的网瘾少年。
薛铭和韩羲丞还躺着,肖漠北靠着墙勉强地坐了起来,正在他带来的急救包里翻找着对症的药。
“这个是…氯雷他定,治过敏。这个是止痛药…红霉素…嗯,蒙脱石散,治拉肚子的,薛哥,你体温量好了吗?需不需要吃退烧药……”
薛铭将额头上的电子体温计拿起来,想看清楚上面的数字,眼前的画面却总是晃,他有气无力地伸出去:“谁帮个忙…我看不清楚。”
离他最近是程知礼,同样是只剩半条命的状态,他四肢着地,用手肘与地面的摩擦力,一点点爬过去接体温计。
总之房间里的场面很凄惨,白柳琉一脚踏进去,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难民营。
她快步走过去,拿起薛铭手里的体温计,看了一眼,平静道:“36.7,没烧,不需要吃退烧药。”
“是女超人啊……咳咳,这次不用我太姥来找我,我估计是得了绝症,要亲自去见她老人家了…”
白柳琉自小跟着师父历练,一眼看出他们的病症:“放心,你没得绝症,也死不了,就是阴——湿气太重,晒一会太阳就能恢复。”
程知礼虚弱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
白柳琉第一个拖他,双手抓住程知礼的大臂,命令他:“抬头。”
程知礼挣扎:“谢谢你啊…我自己能爬…”
白柳琉懒得跟他废话,拽着他的手臂,将身形修长但虚软的男人如同拖水泥袋一样,从阴凉的房间拖到院子,扔到灿烂的太阳底下暴晒。
程知礼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绝望地挣扎着,将自己翻过去。
他的帅脸不能晒黑,这是他最后能保留的尊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