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被一种更滚烫的东西驱散了。
金钱。
还有对未来的狂热期盼。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擦亮,虎爷就一脚踹开了陈敢房间的门。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足。
“大哥!”
他的嗓门洪亮,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走!咱们今天就去把那个公司,给它办了!”
虎爷努力地想着昨天陈敢教他的词,舌头还有些打结。
陈敢早已穿戴整齐,正看着窗外发呆,听到声音,他缓缓回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不急,吃早饭。”
他的平静,与虎爷的急不可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爷连忙摆手,他哪里有心思吃饭,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工商局。
陈敢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这才在虎爷几乎要抓狂的目光中,站起身。
“走吧。”
……
工商局。
一栋灰扑扑的两层小楼,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严肃。
这里和昨夜喧嚣的酒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虎爷跟在陈敢身后,浑身不自在,走路都顺拐了。
他手下的那些兄弟,远远地等在街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陈敢径直走进了办事大厅。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着报纸,对走进来的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同志,我们注册公司。”
陈敢的声音很客气。
那人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扶了扶眼镜,从上到下打量着陈敢和虎爷。
当他的目光落在虎爷那凶神恶煞的脸上时,明显地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
“注册公司?”
他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表格,扔在桌上。
“先填表,要单位介绍信,街道盖章。”
虎爷一听就火了:“哪来那么多屁事,我们自己干,要什么介绍信!”
“虎子。”
陈敢的声音不大,却让虎爷立刻闭上了嘴,只是鼻子里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
陈敢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条大丰收香烟,轻轻放在桌上。
“同志,您看,我们就是想响应国家号召,搞活经济,给社会做点贡献。”
他的话不卑不亢,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办事员的目光在香烟上停留了两秒,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又看了看陈敢,这个年轻人,气度不凡,说话有条有理,不像旁边那个莽夫。
“咳。”他清了清嗓子,“介绍信是规定,不过嘛你们要是实在没有,也不是不能通融。”
他拉开抽屉,慢条斯地说道:“注册资金,最低一万,要验资。”
虎爷一听,顿时挺直了腰杆。
钱?
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陈敢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沓沓大团结,整整一万块,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了桌上。
砰。
那沉闷的声响,让办事员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的呼吸,瞬间就急促了。
一万块!
现金!
他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现金,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摆在自己面前。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办事员咽了口唾沫,拿起桌上的公章,手都有些发抖。
他再也没提什么介绍信,什么盖章。
“公司叫什么名字?”
陈敢淡淡地说道:“就叫兄弟实业吧。”
“好,好名字!”
红色的印泥,重重地盖在了崭新的营业执照上。
当那本带着油墨香气的执照递到虎爷手上时,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激动得像是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翻来覆去地看,用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兄弟实业那四个字。
“大哥。”
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们有自己的公司了!”
……
走出工商局,虎爷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腰杆挺得笔直。
“大哥,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拉着陈敢,坐上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朝着城东的方向开去。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片老旧的家属院前。
“我以前在道上混的时候,帮过这里的一个老头子,他是国营袜厂的副厂长,退下来了,但人脉还在。”
虎爷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跟陈敢解释。
“只要他肯开口,咱们的货,就有着落了!”
他们敲开了一扇斑驳的木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
他看到虎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一丝了然。
“是你啊,虎子。”
“刘叔!”虎爷的态度恭敬了许多:“我带我大哥,来拜访您。”
老人把他们让进屋。
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陈敢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提着的两瓶好酒和一条好烟,放在了桌上。
老人看了一眼陈敢,点了点头。
“有事就直说吧。”
虎爷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刘叔,是这样,我们兄弟俩,开了个公司,想从厂里拿一批货。”
“残次品,尼龙袜。”陈敢补充道。
刘厂长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乏梗。
“现在厂里,不是我说了算了。”
虎爷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老人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去找马卫国,现在厂里的生产主管。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让他看着办。”
老人把纸条递给虎爷,叹了口气。
“虎子,时代不一样了。现在不比从前了。”
……
国营红星袜厂。
高高的围墙,巨大的烟囱,还有门口那几个烫金大字,无一不彰显着它的地位。
虎爷拿着那张小小的纸条,像是拿着一道圣旨,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他们很顺利地在生产车间的主管办公室里,找到了马卫国。
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
“马主管。”
虎爷把纸条递了过去。
马卫国看了一眼纸条,又看了看他们,脸上露出一丝职业化的笑容。
“哦,是刘老厂长介绍来的啊,稀客,稀客,坐,快坐!”
他热情地给两人倒茶。
虎爷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看来老厂长的面子,还是管用的。
他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
“马主管,我们兄弟实业,想从厂里进一批残次尼龙袜,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价格绝对好商量!”
他说得豪气干云,仿佛这笔生意已经板上钉钉。
马卫国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这个嘛,两位老板,不是我小马不给刘老厂长面子。”
他的语气,依旧客气。
“但我们是国营大厂,一切,都要按规矩办事。”
又是规矩两个字。
“你们想要批货,可以。有上级单位的批条吗?或者供销社的介绍信也行。”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爱莫能助。
“没有这些,我这不好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