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刘玉莹父母家楼下。
杨彦秋看着这栋熟悉的居民楼,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杨保华转头看向杨彦秋,本来准备明天过来接她去看看爷爷奶奶的。
可是看她现在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还是算了,免得老人见了生气难受。
杨彦秋机械地解开安全带,刘玉莹跟着女儿下车,回头看了杨保华一眼。
两人目光相接,又各自撇开。
杨保华看着母女走进楼道,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
他靠在座椅上,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手机铃声打破沉默,是杨保民:“哥,接到秋秋了吗?爸妈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了。”杨保华揉了揉太阳穴,“她的状态不太好。”
挂掉电话,他缓缓发动车子。
刘红卫家的门铃响了三次才开。
门一开,浓重的炖汤香气扑面而来。
刘红卫和李素芬已经站在门口,两位老人脸上的皱纹因为担忧而显得更深。
李素芬手里还拿着汤勺,围裙上沾着油渍,显然是匆忙从厨房跑出来的。
那个活泼的外孙女,现在瘦得像纸片人,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哎哟我的乖乖。”李素芬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外孙女的脸,“怎么瘦成这样了。”
杨彦秋偏头躲开,径直走进客厅。
三个月的强制戒毒,让原本合身的牛仔裤现在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
她能感觉到四位长辈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像无数只令人窒息的触手。
杨彦秋径直走进客厅,对满桌准备好的水果点心视而不见。
她站在客厅中央,像个等待指令的机器人。
“先…先坐吧。”刘玉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
害怕刺激到杨彦秋,只能顺着她来。
杨彦秋机械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茶几上的果盘出神。
盘子里摆着她爱吃的荔枝,已经剥好了壳。
“饿不饿?外婆包了你爱吃的三鲜饺子……”李素芬的声音发颤。
“妈。”刘玉莹打断她,“秋秋刚在外面吃过了,让她先休息。”
刘红卫摘下老花镜,用衣角使劲擦了擦镜片。这个动作他平时生气时才会做。
“那…那先去洗个澡休息吧。”他尽量放柔声音,“你房间都收拾好了。”
杨彦秋站起身,拖着脚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关门声很轻,但反锁的“咔嗒”声格外清晰。
客厅里一时寂静。
李素芬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围裙上,留下一个个小坑。
“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刘红卫重重地坐进摇椅,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都是惯的。”他压低声音吼道,“当初要是听保华的,不让她玩那些乱七八糟的……”
刘红卫的胸口剧烈起伏,右手已经抬起来,食指伸出准备开始他标志性的长篇训斥。
“爸。”刘玉莹猛地抬头打断他,脸色煞白。
刘红卫的手僵在半空,目光落在女儿苍白的脸上。
深吸一口气,手指慢慢蜷缩成拳,最终重重地砸在自己大腿上。
摇椅晃动的幅度变小了。
李素芬抹着眼泪走向厨房:“厨房里还熬着汤。”
刘玉莹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听着厨房传来的抽泣声和摇椅的吱呀声。
她轻轻走到女儿房门前,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没人一样。
抬起手想敲门,却又放下。
刘玉莹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房间里,杨彦秋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客厅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床单是新换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杨彦秋爬上床,蜷缩成一团,像回到子宫的姿势。
四月底的夜晚, 褪去了白天的燥热。
杨保华站在路边摊前,看着老板熟练地翻动着烤串,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升腾起一阵带着孜然香气的烟雾。
“保华。”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保华转身,看见王中磊大步走来。
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杨保华环顾四周。
油腻的折叠桌,褪色的遮阳棚,隔壁桌几个光着膀子划拳的工人。
王中磊起身去冰柜拎来两瓶冰啤酒,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滴在桌面上。
他熟练地用筷子撬开瓶盖,泡沫立刻涌了出来。
杨保华接过酒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中东干燥灼热的空气。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
“阿联酋那边进展怎么样?”王中磊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比预期慢。”杨保华的手指在瓶身上敲打,“本地承包商总出幺蛾子,七月份能完工就不错了。”
“嗯,总部那边也收到报告了。”王中磊点点头,拿起一串羊肉。
“老杨,你在那边干得漂亮。董事会已经注意到这个项目了,如果顺利完工,对你……”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对咱们事业部都是个不小的成绩。”
杨保华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转动着酒瓶,看着里面的气泡缓缓上升:“总算没辜负公司的期望。”
“当地政府已经签了二期合作的意向书,比预期提前了两个月。”
“我就知道交给你没问题。”王中磊举起酒瓶,“来,为我们的中东专家干一杯。”
两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杨保华注意到王中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杨保华放下酒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上的水珠。
王中磊叹了口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后说:“保华,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小二十年了吧,我刚进公司那会儿,你还是部门主任。”杨保华回忆道,不明白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二十年…”王中磊吐出一个烟圈,“够了解一个人了。说吧,家里出什么事了?”
杨保华的手指僵住了。
他没想到王中磊会这么直接,更没想到自己的状态已经明显到能被一眼看穿。
他端起酒瓶又喝了一口,借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
“有这么明显吗?”他苦笑着问。
“你眼下的黑眼圈快掉到嘴边了。”王中磊弹了弹烟灰,“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