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书记,小秦的意见是力争不让国棉厂破产。
在没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把四千多棉纺工人和三千退休职工,简单粗暴地推向社会,那将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工人没有了工作,退休职工没有了退休金。他们没有饭吃,难道还让他们饿着肚子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不闹腾吗?
他们不仅会把市委、市政府搅得鸡飞狗跳,还很有可能把省委、省政府搞得鸡犬不宁。
咱们莆贤有一句俗语叫作‘挨了鞭子过河’。
叫小秦说,市委、市政府到时候也是挨了鞭子过河。”
“小秦,你的意思是让国棉厂继续这么‘熬’下去?
你要知道,国棉厂赚的钱,一半都用来发放退休工人的工资了。
国棉厂根本拿不出资金进行设备更新和技术改造,更没有资金给在职职工发奖金搞福利。
最终造成的后果就是,设备技术落后,工人工作消极怠工,工厂效益越来越差。
工厂效益越来越差,就越没有钱更新设备改良技术,更没有钱给职工发奖金搞福利。这将导致工人的工作态度将会变得更差。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它就像一个红肿化脓的瘤子,我们不去戳破它,它早晚也会自己溃烂流脓。”
国棉厂的问题,钟延睦已经思考了两个多月。
他觉得除去给国棉厂卸下那个三千多退休职工的包袱之外,没有什么仙方妙计可以彻底解决国棉厂问题。
可是,市财政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里有这么一大笔钱为三千多国棉厂退休工人发工资?况且还不是发一年两年,至少要发十几二十几年。
钟延睦分管经委、国企和体制改革,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国棉厂都是在他的分管范围。
所以,当项文林提出让国棉厂破产的时候,钟延睦第一个发出了不同声音。
尽管项文林背景强大,为人强势,作风霸道,在市政府说一不二。
但是钟延睦守土有责,坚守底线,据理力争,毫不退缩。
项文林拿他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妥协,把国棉厂的事情暂时搁置,日后再议。
可是,国棉厂问题一日不解决,钟延睦的一颗心就一日放不下。
“钟书记,如果我们通过治疗能够把炎症消去呢?
小秦觉得,现在棉纺行业遇到了千载难逢的绝好良机。
在如此难得的棉纺黄金时期,别人上马棉纺厂还来不及。
我们却在挖空心思,要把一个拥有三十多万纱锭、四千多技术工人的大型纱厂,白白送人,甚至还想让它破产。
小秦觉得,无论白白送人还是使之破产,不仅会导致国有资产严重流失,而且还会引发社会不稳定。”
“喔,小秦有什么妙法可以使国棉厂起死回生?”
“在没有充分了解‘国棉厂’之前,小秦不敢妄下能够让国棉厂起死回生的结论。
但是我们通过分析国内外经济发展趋势,和解剖秦店子乡工业园的‘万金时代’纺纱厂,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从国际上来看,随着我国恢复关贸总协定成员国多边谈判的推进,我国复关也就是三五年之内的事情。
只要我国恢复了关贸总协定成员国地位,我们和世界上一百六十多个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关税都会大幅度降低。我们国家和世界的联系将会更加紧密,国际贸易也会更加顺畅。
由于西方发达国家工人工资过高,造成产品成本高、利润小,市场竞争力低。
他们正在逐渐放弃劳动密集型企业,专做高利润的技术密集型企业、资本密集型企业。
由于中国具有非常庞大的、相对素质高的廉价劳动力。
未来十年之内,中国将承接西方发达国家的许多劳动密集型企业,逐渐成为全球最大的“世界工厂”。
未来五到十年,正是棉纺织行业被西方发达国家已经淘汰,而发展中国家还没有发展起来的空窗期。
谁能敏锐地抓住这个有利的黄金时期,谁就能发一大笔。
从‘万金时代’这个棉纺厂运行情况来看,一个一万纱锭的环锭纺纱厂,除去原材料、工人工资、设备折旧费、缴纳税费等一切开支后,每年至少能产生700万块钱的纯利润。
如果莆贤国棉厂管理水平达到万金时代同样的水平,那么国棉厂一年的纯利润应该是2.1亿到2.5亿之间,上缴税费5000万左右。
而且,这一良好势头,会一直延续到2010年前后。起码还有十多年的黄金期。
这样的利税,难道还养不起三千退休职工?”
“逸飞,你这些数据可靠吗?棉纺行业的利润竟然这么大?”钟延睦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基本准确。或许有少许误差,但是绝对都在允许范围之内。”
“靠,那为什么国棉厂利润这么低?养活自己工人,都那么吃力?”
“钟书记,你想过没有?
同样是那些土地,同样是那些农民,在集体生产队时,大家吃不饱饭饿肚子,一旦分田到户,就家家粮囤冒尖,甚至很快就引发了卖粮难问题。
这是为什么?”
“你的意思就是,国棉厂必须改制喽!”
“对!
我国早就流传着‘三个和尚’的故事。为什么一个和尚有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这可以说是我国国民的劣根,也可以说是我国国民最大的优点。
所以,企业改制和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提高他们的积极主动性。”
“那三千多退休职工怎么办?由市财政兜底吗?
三千退休职工,一年工资至少也得一千五百万。就是把市财政局局长枪毙了,他也变不出这么多的钱?”
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起始点上,钟延睦多少有点儿小失望。
“那三千退休工人确实应该由政府承担。
但是由政府承担,却不一定由政府出钱。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还得着落在国棉厂头上!”
“哦,说说看。”
“现在上头号召‘民进国退’,市政府在国棉厂改制时,可以出售15%至20%的股份。
保守一点儿,就按国棉厂市值3亿计算,市政府大约可以获得5000万到6000万……”
“小秦,现在市政府把国棉厂打包白送,还没有人要。
什么人会出资五六千万去购买国棉厂15%到20%的股份?”
钟延睦打断了秦逸飞的话。
“是的,钟书记。
市政府把三千退休职工和国棉厂一块儿打包送人,的确送不出去。
但是,如果把三千退休工人和国棉厂剥离呢?
没有了三千退休职工这个累赘,恐怕他们会打破头争夺吧?”
“哦,小秦的意思是,三千退休职工的和国棉厂完全脱离,他们的退休金由市财政统一发放。
而市财政用出售国棉厂股份的钱,来为国棉厂退休工人发工资?”
“暂时是这样的。
出售国棉厂股份得来的这五六千万,至少可以为三千退休职工发放三年的退休金。
当然,将来社会保障体系健全了,这些退休工人的工资会纳入社保系统,由社保部门统一发放。
另外,如果国棉厂运转正常的话,它三年至少要缴纳1.2亿以上的税收。
除去原材料、工人工资、设备折旧等开支以外,它的净利润至少也能达到5亿。
当然这5亿要留一半,作为设备更新、技术改造以及工人奖励和职工福利的开支。政府作为国棉厂最大股东,大约能够收入2亿,即便拿出四分之一给退休工人发退休金,剩余的四分之三,还能给政府增加1.5亿元财政收入。
就是那个国企改革先锋,项市长推崇备至的密州,92到94三年时间,财政收入也不过增长了1.5亿。
我们搞好一个大型纱厂的改制工作,差不多可以抵得上密州280多家国企改革的总成绩。”
秦逸飞的话,终于让钟延睦双眼之中燃起了熊熊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