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飞,你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调到乡政府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秦逸飞刚刚拿起搁置在桌面上电话,听筒里就传来姜丽华愤怒的声音。
“我,我才借调过来两天。
过来就帮着组织委员搞党员年报,忙得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也就没有给你打电话。”
秦逸飞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感到有些吃力。
他已经使出了最大的力,至于姜丽华在电话那头能不能听清楚,他也没有把握。
“逸飞,你嗓子怎么啦?发炎了?
怎么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是吃药还是输液?”
姜丽华听到秦逸飞低沉嘶哑的声音,心中的熊熊怒火顿时就被浇灭,马上关心起秦逸飞的身体来。
“没事儿,只是扁桃体发炎。
找虞常山老院长给看的。
已经输了几天液了,再过两天就好了。”
秦逸飞从衣兜里拿出一板金嗓子,扣下一粒儿放到嘴里,一阵清凉感很快就布满了口腔,让本来火辣疼痛的喉咙,顿时舒服了不少。
其实,秦逸飞自己就觉得自己理亏。
姜丽华有什么事儿,总是第一个想到他。而他借调乡政府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想起来给姜丽华打一个电话。
不要强调工作忙,这种烂大街的理由只能哄骗小孩子。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他如果想给姜丽华打电话,不可能抽不出三五分钟时间。
“丽华,乡政府的这部电话和乡教委、乡中学的那两部不同。
这部电话非常忙,不能长时间占线。
本来我想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那个时候电话不忙,我们可以多说一会儿话。
没有想到你先打过来了。”
秦逸飞的脸有些微微发烫,他禁不住扪心自问:秦逸飞啊秦逸飞!你怎么张口就是谎话呢?
哦,莎士比亚说,在必要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智慧。
国人说,善意的谎言能够保护爱与友谊的火种。
甚至还有人说,一个善意的谎言胜过千万个真理。
这样的理由,秦逸飞可以找出一麻袋。
然而,秦逸飞觉得它们都不是什么正当理由。
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啊q精神胜利法,不过就是一种屏蔽现在、选择性失忆、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方式罢了。
“逸飞,有一件事情,我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该怎么办。”
姜丽华一听到秦逸飞低沉嘶哑的声音,心里的怒火就被浇灭了大半,再听了秦逸飞的解释,她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熄灭了。
“章湘渝部长要调到莆贤市去了。
她的意见是让我继续留在省妇联。
如果我不愿意继续留在省城,她也可以把我调到莆贤市。
不过,她不让我和她继续在一个单位,她会给我重新找一个单位。
逸飞,可是我想回信陵县。你说我回信陵县好不好?”
“不好!”
秦逸飞知道姜丽华调回信陵县,是为了迁就他,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毕竟他调到省城的机会十分渺茫,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秦逸飞知道,姜丽华一旦调回信陵县,她的前途基本也就毁了。
甚至她将来能不能当上地级市的市委书记,都得打一个问号。
“你一旦调回县城,晋升空间几乎就没有了。
你想想,全县七十多万人,有几个能够当上副县长的?
全县一共四五个副县长,还有一半以上是从上级机关下派的。
你现在是副科,如果在省直机关,不出意外,十年之内能够解决县处级。
如果回到信陵,就是再过三十年,恐怕熬到正科就算到头了。
如果想解决县处级,那是从河南到湖南,难上加难!”
“可是,我想和你距离近一些。若不然,我就跟随章湘渝部长去莆贤。”
其实,秦逸飞说的这些,姜丽华都懂。
只是让她在爱情和前途两者之中选一项,她实在难以取舍。
她不想放弃前途,又想留住爱情。
她觉得无论舍弃哪一项,都将是人生一大遗憾。
于是,她就打算依照章部长说的,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来莆贤也不如继续待在省妇联。
刚才我说了,你在省妇联担任县处级的处长、主任并不难。
一旦外放,那就是一方县尊。
但是你到了莆贤市,再想担任县处级职务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假设你还在妇联系统工作,你认为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担任妇联主席?”
秦逸飞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坦言,是因为乡政府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
小叶天天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和坐牢也差不多。
有时候她去趟卫生间的工夫,就有重要电话打进来。
为此,小叶没少挨熊。
今天她知道秦逸飞这个电话要接一阵子,就抓紧时间到外边放放风、透透气。
同时,秦逸飞晰听到姜丽华那头有汽车喇叭声,他知道姜丽华是在公共电话亭给他打的电话。
姜丽华没有说话,但是听筒里却清晰地传来她有点儿粗重的呼吸声。
显然她也认同秦逸飞说的话,她担任市妇联主席的机会几乎为零。
“丽华,章湘渝到莆贤担任什么职务?”
如果章湘渝在外放的同时提了一级,她有可能出任副市长或者宣传部长、纪委书记,姜丽华跟着她到莆贤也不差。
“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听章部长说,她可能要到垂直管理的税务局去任局长,也有可能去莆贤电业局任局长。”
姜丽华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哦,对了,章部长的爱人是莆贤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钟延睦。她是为了解决两地分居才去莆贤市的。”
其实,姜丽华只说对了一半儿。章湘渝到莆贤任职固然是为了夫妻团聚,更是为了他们的儿子钟浩。
钟浩这孩子学习成绩非常好,他是在省试验读得初中。
三年之中,他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绝大部分都位居前三。
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继续留在省试验读高中,省试验毕竟是省会城市最好的中学。
但是,这孩子非得报考有“北大清华摇篮”之称的莆贤一中不可。
当妈妈的拗不过儿子,只好也跟随儿子来莆贤喽。
“章部长还真是为你着想,她不让你跟随她去她新单位是正确的。
虽然这些垂直部门或者国企都是福利待遇好、有实权的好部门。让在其他党政事业单位工作的人羡慕不已。
但是在这些单位工作也有极大弊端,那就是上升的道路十分狭窄,而且横向交流的机会也极少。
有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大学生,分配到市税务局办公室工作,七八年过去了,居然还是科员,职务一点儿都没有动。
如果他当初分配在其他部委办局,恐怕早就成为科长了吧!”
说到这里,秦逸飞话语一转。
“丽华,章部长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该不会她和你是什么亲戚吧?”
“我和章部长不是亲戚,倒是和钟部长有过交集。
我在读师范时,有一次接到莆贤中心血站的通知,要求我立刻到信陵县医院血站义务鲜血。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血型是孟买表现型和Ab型,比‘熊猫血’还少见,被称为‘恐龙血’。
当时,我只知道有一个人出了车祸,脾脏破裂,失血性休克。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省委组织部的一名官员,更不知道他后来会担任莆贤市委常委组织部长。
章部长说,是我那400毫升全血挽救了她丈夫的生命,她和她丈夫都很感激我这个救命恩人。
我到省妇联帮忙,就是章湘渝部长点的名。”
姜丽华可能觉得她这个副科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这事儿,也是章部长最近才告诉我的,以前我也被蒙在鼓里。”
“丽华,你不要自卑。
如果钟延睦和章湘渝,觉得你不是一个可造就之才,他们也不会在你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工夫。
他们可以给你一笔钱财、或者把你安排在电业、银行、通讯这样富得流油的单位,不是更秦逸飞接着说道:
“既然章湘渝的爱人在莆贤担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你倒是可以交流到莆贤市来。
不过,章湘渝说的对,无论她是担任税务局局长,还是电业局局长,你都不适合跟随她。”
“那,你说我该选择什么单位?”
“最好能进市委组织部,‘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嘛。
诶,对了,盖侠盖主席她爱人不是也在市委组织部担任常务副部长吗?
到了组织部,有两个大佬罩着你,你想不升职都困难!”
“如果进不了组织部呢?”
“进不了组织部,就去团市委、统战部这些冷门单位。省心省力嘛!”
这些单位竞争对手少,晋升机会多。
趁着钟部长在莆贤,朝里有人好做官,你先解决县处级级别,然后再争取外放。”
“好吧,就依你。
我给章部长汇报一下,看看她和钟部长怎么安排。”
姜丽华说到这里,才想起打这个电话的另一个目的。
“你调乡政府担任组织干事的任命文件很快就能出来。
我是在章部长和她丈夫打电话时,无意中听到的。
似乎还是章部长主动向丈夫问起这事儿的。
当时我还认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打电话到乡中学,听吕会计说你调乡政府了,我才确定他们说的就是你!”
秦逸飞这回是真的吃惊了。
他虽然听说过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钟延睦这个名字,但是他连钟延睦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章湘渝这个名字,倒是听姜丽华不止提过一次,可是章湘渝并不知道有他秦逸飞这号小人物啊。
她两口子怎么会提到自己?没有道理啊?
“上一次梁谷庄发生那起性侵留守女童案件,你是不是向章湘渝说那个‘以患为利转祸为福’的解决方案,是我想出来的?”
秦逸飞考虑来考虑去,他觉得这是章湘渝知晓自己的唯一途径。
“她知道咱俩的关系吗?”
“上次那个危机事件解决方案的事情,我确实实事求是地向她汇报了。
咱俩处对象的事儿,我又不缺心眼儿,怎么会嚷嚷得人人皆知?”
本来,秦逸飞还想,这是因为章湘渝知道自己和姜丽华谈对象的事儿,爱屋及乌,帮自己一把。
既然章湘渝不知道俩人处对象的事儿,他就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