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曦也非常恼火。
说这话还是去年八九月间的事儿。
她们公司联合农科院小麦研究所,培育出了一个小麦新品种——辐照1号。
经过小面积试种,最高亩产可以达到2100斤。
不过,这个品种喜欢大水大肥,还不知道在中下等田地里产量怎么样。
为了试验这个小麦新品种对水肥等条件的要求,白晨曦把一万斤辐照1号无偿送给了清扬县大坝子乡,让他们寻找200户到300户人家试种。
当时白晨曦给他们只提了几个简单要求,这二三百户人家不能成方连片,水肥条件要高中低都有,收成之后要汇报一下单产数量。
白晨曦没有想到,这乡长狗胆包天,竟把这一万斤小麦良种给贪墨了。
当时,上级部门给大坝子乡拨来了三万块钱的扶贫款,用来帮扶大坝子乡二百个贫困户发展农业生产。
上级部门怕贫困户拿了钱买成酒肉,几顿饭就吃净喝光,起不到真正扶贫的效果。就要求乡政府给买成农药、化肥、农作物良种等实物再分发给他们。
这个乡长收到省农科院的小麦试验良种之后,就打起了歪主意。
上级要求给贫困户买农药、化肥或者农作物良种,这农科院免费给的一万斤小麦试验良种,岂不正好可以一星管二?
既帮省农科院完成了试验任务,又顶了这次扶贫的事儿。
这样,那三万块钱的扶贫款不就落入了自己腰包吗?
结果,这一万斤珍贵的小麦试验良种,大部分被贫困户当成了救济物资,送到磨坊磨成了面粉,大人孩子吃下了肚。
倒是有一小部分当作种子种在了地里。可惜这些贫困户既浇不上水,也施不足肥,结果产量比普通麦种产量还低。
弄得这些贫困户们怨声载道,大骂政府不地道,竟给他们这么垃圾的小麦种子,直嚷嚷今年的三提五统都不缴了。
直到今年五月中下旬,白晨曦组织有关专家,对试验种植的辐照1号进行产量测评时,大坝子乡乡长才慌了脚丫子。
他这时才知道有三分之二的种子,被贫困户磨成面粉烙了馍。
各村支书叫苦连天,那些种子多数让贫困户吃下了肚,化作一泡屎拉进了茅坑里。让他们到哪里去找小麦试验种植田?
也亏了这个乡长鬼点子多,他把三角眼一立愣,“啪”地一拍桌子,说道:
“你们真是懒婆娘去鸡窝——一群笨蛋。
他们吃了馍不拉屎吗?
他们把屎屙在那块地里,那块地就当作试验田!
一个是用种子做试验,一个是用肥料做试验。
都是试验,不过就是试验方式不同罢了,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
村支书按照乡长的办法,把测产组的专家带到那些“用作肥料试验”的地块时,专家们都傻眼了。
辐照1号本来是一种矮秆大穗大粒的小麦品种,株高70—75公分,穗长16—18厘米,千粒重50克。
该品种的特点是喜肥喜水,秆粗秆硬,抗倒伏、耐低温、综合抗病能力强,产量高、品质好。
再看看试验田种植的小麦,本来是高杆小麦品种,却因为土地贫瘠、干旱缺水,反而长得比矮秆小麦还要矮。可怜巴巴的小麦穗,瘪瘪的只有4、5厘米长,还不如道旁的狗尾巴草长得旺盛。
“支书,你是不是弄错地块了?这田里的小麦品种根本就不是辐照1号啊!”
测产组组长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年学者,他向领路的村支书提出了质疑。
“没错,这块田地的主人叫张阿生。我们确确实实把50斤麦种交给了他。”村支书扭头冲着一个蹲在田埂上、神情有些猥琐的中年男子喊道,“张阿生,我说得没错吧?”
“是哩,你说得是哩。”张阿生卑微地站起身,有些讨好地咧嘴笑了笑,露出了两排黄褐色的牙齿。
“你确定把分你的小麦种子种到了这块田地里了?”
“是哩、是哩。”张阿生又冲着测产组组长卑微地笑了笑。
“既然张阿生保证把分他的小麦种子种在了这块地里。
那么,事情就出在了支书身上。
是支书采取狸猫换太子的方式,用普通小麦替换了小麦良种辐照1号。
请问支书,你把那些小麦良种倒卖给了谁?”
“啥?你说俺把小麦良种倒卖了出去?”
支书双眼瞪得像两只铜铃,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屎盆子竟然扣到了自己头上。
“张阿生,你是不是把分给你的麦种送到磨坊磨成了面粉,然后烙成馍,一家人吃了?”
支书声色俱厉,怒目戟指。
“张阿生,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给省里领导讲讲清楚。”
“啊,是哩,是哩。”
张阿生有些迷茫,自己都是按照支书事先教好的话说的,怎么又让实话实说啊?
“领导,俺、俺确实把分给俺的小麦磨成面粉吃了。
请、请领导责罚俺吧,不要责罚俺们支书哩!”
无奈,满头银发的测产组长只能带着测产组成员回到省农科院,向白晨曦做了如实详细的汇报。
当听到那个乡长的狗屁逻辑时,白晨曦怒不可遏,“噌”的一下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她抄起电话就拨通了清扬县委书记罗长青的“大哥大”。
白晨曦和罗长青曾经是省委党校短训班的同学。
当时两人一个在省农业厅,一个在岱州市政府办公室,都是年轻的副科实职,都被本单位列为后备干部来培养。
白晨曦是短训班支部书记,罗长青是短训班班长,俩人搭档得还不错。
十几年过去,俩人的发展却出现了比较大的差异。虽然都是正处级别,含金量却有着天壤之别。
罗长青经过一番奋斗,如愿以偿地担任了县委书记,主政一方,成为一路诸侯。
他管理着全县五十多万人口,掌控着上千干部前途命运。除去没有外交和军事权之外,和一个独立王国的国王几乎没有差别。
而白晨曦却逐渐远离了权力中心,先是从省农业厅科教处调到省农科院办公室,从政府机关调到了事业单位。
后来又离开农科院办公室,创办“农业科技开发公司“,出任总经理一职,算是从一个正南八北的处级干部,变成了一个括弧正处级的企业干部。
白晨曦本来也没有把这500亩辐照1号试验种植的事儿,当作多大的事儿。她顺手就把这事儿交给在清扬县当县委书记的罗长青。
那时候的“大哥大”,连屏幕都没有,自然也不能显示来电号码。
“喂,谁啊?有事儿快点儿说,我还忙着呢!”电话听筒里传来罗长青颇不耐烦的声音。
“罗长青,岱州市委书记韩立军给你打电话,你也敢这么说?
我看你小子官没有当多大,官威倒是不小!”
白晨曦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她又不怕罗长青,更不会惯着罗长青,说话就有些不好听。
“哟,是那个不长眼的惹着老同学了?
您给我说他是谁,我非削了他不可!
保证让您顺心顺意顺气!”
罗长青听来电话的是白晨曦,立刻转换了口气。
“你那个大坝子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分给他们做种植试验的小麦良种,他们竟然磨成面粉吃了。
最可气的是那个大坝子乡乡长。
他说他们吃了馍,把屎屙在地里,也是做试验了。一个是用种子做试验,一个是用肥料做试验。不过就是试验方式不同罢了,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你说说,这特么的是什么狗屁逻辑?
你这个县委书记,手下干部就是这种素质?”
由于气愤不过,白晨曦直接爆了粗口。她也不想听罗长青啰哩啰嗦地解释,“啪”的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事后,白晨曦才知道,那个大坝子乡的乡长叫苟尚伟,是罗长青老婆苟艾君的娘家侄子。
原大坝子乡的党委书记已经调任县交通局局长。
只因为这个苟尚伟刚刚担任乡长还不到一年,接棒乡党委书记资历尚浅。他这才以副书记、乡长的身份全面主持大坝子乡工作。
本来罗长青为了稳妥,打算让他过上一年半载再给他转正。
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苟尚伟却把天给捅了一个大窟窿。
罗长青不顾老婆苟艾君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最终还是免去了苟尚伟的大坝子乡副书记、乡长职务,把他安排到县工商联,挂了一个排名最后的副会长职务。
苟艾君不明白,丈夫作为一个权倾一方的县委书记,为什么会这么惧怕一个农业科技开发公司的总经理。
她也曾经使出屡试不爽的杀手锏,说丈夫既然这样无情,她就和丈夫离婚!
结果,罗长青却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随你!”
白晨曦没有闲心看罗长青和苟艾君的狗血剧。
缺乏这一组测产数据,辐照1号就不能完成农作物新品种的最后审定和登记,辐照1号的上市和量产都需要推迟一年。
这才是让白晨曦内心着急和滴血的最大原因。
为了保险起见,明年的辐照1号试验种植,白晨曦就留了一手。
除去通过正常渠道委托一个乡镇进行小麦试种以外,她准备再通过私人渠道进行一组小麦试种。
她觉得秦逸飞这孩子办事儿挺靠谱,就打算把一万斤辐照1号小麦良种无偿交给秦逸飞,通过秦逸飞寻找200—300户农民进行试种、测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