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逸飞再次恢复意识,竟然是在一家县医院的停尸间里。
秦逸飞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头疼欲裂,全身上下六百多块肌肉,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
只是,秦逸飞有些奇怪。
他在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刹那间,清楚地记得,是自己的额头最先撞在挡风玻璃上。
自己头盖骨和汽车玻璃几乎同时破碎,甚至他还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头盖骨“咔嚓”一声破碎的声音。
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知觉,丧失了记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感到剧烈疼痛的不是额骨反而是后脑勺的枕骨。
只是秦逸飞仍然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状态。
自我感觉昏昏沉沉的,十分困倦。
他什么也不愿意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偏偏有人不停地用针扎他,扎他的人中、扎他的小腹(神阙)、扎他的指尖(中冲)。
他们不停折磨他,就是不让他好好睡觉。
仿佛还有一个女人在他旁边一直不停地哭泣,一边哭还一边喊着他的名字,更是让他不胜其烦,头大如斗。
秦逸飞气得想骂娘,他很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招人烦。
可是他的眼皮好像被强力胶给粘住了。他努力挣扎了好几回,都没有睁开。
最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把上下眼睑撕扯开一道细细的缝隙。
秦逸飞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硬硬的光板床上,身上还覆盖着一张白床单。
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自己已经死了,这里是县医院的太平间。
他在担任乡镇党委副书记时,他们乡镇的一个农机站站长因交通事故身亡,尸体曾经暂时停放在县医院的太平间,他曾经陪同死者的家属来过这个地方。
想想也是,人像炮弹一样,从前挡风玻璃里穿过,被甩到十几米以外的路边沟里,如果还能活下来才是怪事!
只是,不知道那些受伤的孩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几个?
想到这里,秦逸飞的眼睛里竟然溢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缓缓地从眼角滑落。
“老秦,你看,你快看,咱儿子活了!”
一直嘤嘤哭泣的妇女,看到秦逸飞的眼角有泪水溢出,眼睛也睁开了一道缝隙,欣喜地大呼小叫着。
她把一张带着鼻涕泪水的脸,紧紧和秦逸飞的脸贴在一起,不断地来回摩擦着。
秦逸飞的心不由得猛地一颤。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死,自己竟然还活着。
也许因为糊在眼睑上的厚厚眼屎,已经被那个妇女给蹭掉了,秦逸飞终于睁开了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身材高瘦、面色黧黑、满脸皱纹的半大老头儿。他正表情严肃地给自己切脉。
旁边跪着的,是一个皮肤白净、打扮得土里土气的中年妇女。
她看到秦逸飞睁开了双眼,本来带着泪痕的笑脸,再一次泪如泉涌。
“秦逸飞,你可算醒过来了!你这个臭小子,快把你妈给吓死了!”
中年妇女一边笑一边哭,还不时地用手在脸上抹一把,把一张挺标致的俏脸,给弄得花里胡哨一塌糊涂。
他们是谁?为什么这个大婶称自己“儿子”?
秦逸飞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那个半大老头儿,是“他”的老爹秦太迟,而那个哭哭啼啼,两眼哭得像核桃一样的中年妇女,则是“他”老娘陶春英。
原来,自己还是在那次惨烈的撞车事件中死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却阴差阳错地在另外一个因车祸死亡的“秦逸飞”身体里复活了过来。
这时,秦逸飞的记忆闸门似乎全部打开,原来那个“秦逸飞”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哦,今天并不是2023年4月的某一天,而是回到了三十年前的1993年7月23日。
他这个秦逸飞也不是县教体局的常务副局长,而是一个刚刚从全州高等专科中文系毕业,正在等待分配工作的大学生。
今天正是他到县教育局去领“报到证”的日子。
秦逸飞所在的村庄叫秦店子,是秦店子乡政府驻地,也是方圆几十里内一个最大的集镇。
1990年第四次人口普查时,秦店子就有三千多人口,六七百住户。
只是秦店子地理位置有些偏僻,没有直通县城的柏油路。
如果绕行柏油路去信陵县城,得有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即使走土路,也得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
夏天天亮得早,秦逸飞为了趁早晨凉爽赶路,刚刚六点出头,他就匆匆吃罢了早饭,推着他家那辆半新的“飞鸽”出了家门。
“谢谢你给我的爱,
今生今世我不忘怀,
谢谢你给我的温柔,
伴我走过那个年代……”
秦逸飞哼着“小芳”骑行了还不到一百米,就被本村的侯宝来给拦了下来。
“秦大学,俺家的电视机前天晚上突然坏了,既不出图像也没有了声音。”
“俺让东街崔瞎子看了看,那个家伙张口就给俺要二百。”侯宝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你知道俺家穷,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你就给俺瞧瞧呗!”
秦逸飞虽然大学读的是中文系,可是他打小就爱捣鼓电子一类的东西。
上小学时,他家就用上了他自制的电门铃;上初中时,他就能自己组装收音机和电风扇。
读高中时,他发明了声控开关。
那时候,农村大部分人家看的还是黑白电视机,当然也没有遥控功能。
大冬天的,房间里别说没有暖气,就是蜂窝煤,人们也舍不得敞开燃烧。
每天晚上关门闭户之后,人们都喜爱在烧热的火炕上,趴在被窝里看电视。
等到午夜十二点,电视屏幕上出现一个大圆球的时候,人们不得不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嘶嘶哈哈”地跑到电视机跟前把它关闭。
自从有了声控开关之后,秦逸飞的爹娘就不必再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只需伸手拿着带哨的皮囊,冲着声控开关轻轻一捏,电视机的电源就关闭了。
后来,一个精明的南方业务员听说了这件事儿,就花五百块钱从秦逸飞手里把这个声控开关给买走了。
再后来,这个业务员注册了专利,开始大量生产这种声控开关。
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七八年时间里,这种价格低廉又十分实用的声控开关,很受农村人的喜爱。那个业务员竟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在全州高等专科学校读书时,秦逸飞硬是挤掉许多物理系的同学,和另外两名同学组队代表全州高专参加了边东省举办的“第三届大学生航模比赛”,并且一举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秦店子大多数人都知道秦逸飞这个特长,每逢收音机、电视机等家用电器出了毛病,就爱找他这个不花钱的修理工修理。
唯独侯宝来从来没有找他修理过电器。他家修理电器,都是找东街开家电维修铺的崔瞎子。
今天侯宝来竟来找自己修电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