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秦逸飞拿过他那个黄绿色的军用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糊的档案袋。
打开档案袋,里面竟是一沓贴着照片的失学儿童档案。
李静涵翻阅着手里这几十张失学儿童档案,心里有点儿感动。
档案上详细地记载了失学儿童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是否入过学,读了多长时间,辍学时间,辍学或者没有入学的原因。
在家庭成员一栏里,详细记载了失学儿童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的年龄、身体状况,以及主要经济来源,年总收入等等。
档案上的照片是二寸彩色照片,除去失学儿童半身照之外,还能看到他们破破烂烂的房屋背景。
可以看得出来,照片都是近期拍摄的。胶卷是国产乐凯的,相机是不能人工调焦的傻瓜机。摄影师是业余的,照片质量只能算得上一般般。
最令李静涵惊讶的是,档案最后一栏,竟然是救助措施和解决办法。而且有几个档案已经填写了不少文字。
她发现最后三张表格,在最后一格备注栏里两个写着“1993年12月6日复学”,一个写着“1993年12月20日复学”。
正是秦逸飞刚刚说的张舒心、赵传艺和孟繁贵。
李静涵把秦逸飞自己创造发明的档案分别交给刘曦尧、曹维光、胡克华、李颂贤和王燕萍传阅。
“小秦,这些档案都是你制作的?照片也是你拍摄的?”
“是的。”
“对张舒心、赵传艺,还有孟繁贵三个失学儿童家庭的帮扶措施,也是你想的办法?”
“是的。”
“我看到在帮扶措施一栏里,张舒心写的是‘服装加工’、赵传艺写的是‘工艺品发放’、孟繁贵写的是“豆腐作坊”,你能不能具体说一说?”
李静涵发觉秦逸飞这个小伙子的表现,出人意料地好。
不像有些年轻人,领导表扬两句,骨头就轻了二两,一阵风就能把他吹上天。
这个小伙子很沉稳,很大气。回答问题就是简单的两个字,一点儿也不浮夸,更没有半点儿借机炫耀的意思。
看他那沉稳劲儿,还真不像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
“这三家都是女单亲家庭。
他们的男人,有的是因为醉酒驾车,不仅撞死了行人,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有的是患了肝癌、肺癌,辗转几个大医院花光了家底儿,最后还是没有挽留住生命。
这三家无一不是男人没了,顶梁柱折了,还都屙下一屁股外债!她们实在没有能力再供孩子读书。”
“张舒心的妈妈,属于心灵手巧的人。
一家人穿的衣服都是出自她手,有些衣服样式市场上还没有卖的,她仅仅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就能模仿个八九不离十。
四邻八舍的人都让她帮着裁剪衣裤。
经她裁剪的衣服,不仅合身合体,还样式新颖。
我就给她在莆贤一个裁缝铺找了一个学徒工的活儿,管吃管住还给生活费。
仅仅学了两个月,她就能独立支摊营业了。
当然,3000块钱的启动资金,是我帮她从银行贷的款。”
“哦,现在张舒心妈妈收入怎么样?”
“现在,张舒心妈妈五天赶两个集市收活儿,大约要裁剪缝制近百件服装。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又雇用了一个年轻女孩子帮忙。
前些日子张舒心复学,我曾经见过她。
她说她每月收入都有三千来块钱,足够她一家五口开支了。”
“赵传艺妈妈的‘工艺品发放’是怎么回事?”
“赵传艺的妈妈年轻时,曾经在县工艺品厂干过临时工。绢花、珠花、草编她都能干。
只是她嫁人生子之后,才把那手艺活儿撂下。
我找人作保,使赵传艺妈妈成为赛格尔工艺品公司的一个发活点。
除去赵传艺妈妈自己直接为赛格尔加工绢花、珠花之外,她还负责附近村民的培训、活儿发放、成品回收验收等工作。
随着发活点的业务量越来越大,她的收入也越来越高。
最近两个月正是农闲季节,来她发活点领活儿的人多,赵传艺妈妈的收入也水涨船高。
听说这两个月的收入都在四五千块钱左右。”
“呵呵,我看这不仅仅是脱贫,而是实打实地致富了。”
李静涵又恢复了春风拂面。
“我看到孟繁贵家写的是‘豆腐作坊’,是不是你帮他家开了一家豆腐作坊?”
“说不上我帮人家开豆腐作坊。
人家孟繁贵妈妈不仅有做豆腐的技术,还有做豆腐的工具。
我只是借给她1000块钱启动资金罢了。如果我不借给人家,人家也有其他办法弄到一千块钱。
我不过给人家帮了一个小忙而已。”
“她借你的钱,归还你了吗?”
“还了。在孟繁贵复学时,她就把我借她的钱归还我了。”
“这些都是档案资料,你怎么能随身携带?”曹维光晃了晃手里的“失学儿童档案”,突然插话,“是不是为了参加今天会议,特意带来的?”
我靠,这个曹书记脑筋短路了吧?怎么会问这么奇葩的问题?
秦逸飞还没有回答,刘青山脑门子上却是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现在才后悔,当时没有听从季支桐的建议,给秦逸飞安排一间办公室。
“曹书记,我在乡中学代课,十几个老师共同使用一个大办公室,没有自己专用的文件橱柜。
这些‘失学儿童档案’里包含着许多学生个人隐私,不适合他人随意翻看。
再说,放在集体大办公室,我也怕它们丢失。
所以,我就把这些档案资料,常年随身携带在自己的书包里。”
拜刘青山所赐,秦逸飞每天上下班都要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军用书包,早就对刘青山所作所为感到极度不满和愤懑。
只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要把好一个度。
虽然不能把自己胸中的愤懑全部倾泻出来,但是在回答领导问题的时候,捎带着给刘青山这个老货上点眼药还是可以的。
“你是秦店子乡教委干事,难道你在乡教委没有办公室吗?”
曹书记还没有说话,胡霸天却插了嘴。
“老刘,你这个乡教委主任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胡克华记得,秦逸飞留在乡教委做干事,代理教育团委书记这事儿,还是自己给刘青山打电话办的。
当时这个家伙吭吭哧哧极不爽快,是自己把他狠狠地熊了一顿,最后他才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了下来。
没有想到刘青山这个家伙,兔子枕着狗腿睡,混大胆儿了。竟然不给秦逸飞安排办公室,赤裸裸地给自己推荐的人穿小鞋。
他鸟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刘青山这分明是没把胡某人放在眼里啊!
一团怒火在胡霸天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看向刘青山的眼神,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抹凌厉的色彩。
看着胡霸天吃人一样的眼光,刘青山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他正要硬着头皮回答,却怎么也想不到,秦逸飞竟然替他解了围。
“胡主任,这事儿还是让小秦来解释一下吧。”
秦逸飞知道,像今天这样的场合,自己吃相绝对不能太难看,该唱的戏还得唱,该说的话还得说。
“这事儿怨不得刘主任。我刚刚分配在乡教委工作时,恰逢管后勤的季支桐老师因妻子患病请假。
季老师在省城、京城辗转多家医院求医问药,十几天都没能回单位上班,我的办公室也就一直没能安排。
直到三个星期之后,季支桐老师才销假回单位上班。
季支桐老师上班之后,就忙着给我腾办公室,装电风扇。
只是,就在这一天,我被安排到乡中学替郑维山老师代课。
我身兼两职,既忙着给学生上课,又忙着教育团委的事儿。以至于半年过去了,还没有找刘主任去拿办公室的钥匙。
这事儿怨我,不怨刘主任。”
“是哩,是哩。办公室早就安排好了,只是还没有把钥匙交到小秦手里。
这事儿怨我,是我工作没有做好。
我向小秦道歉,请领导批评!”
“好了好了,今天开的是失学儿童救助工作座谈会,不是批评道歉会。
老刘今后在某方面注意就是了。”
有市县领导人在场,胡克华只能强行咽下一口恶气,不得不把话题重新交给李静涵和曹维光。
但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先把秦逸飞先借调到县教委试用半年。
如果这小伙儿是一个可造就之才,他老胡不妨就把这小伙儿正式调入县教委。
于是他最后又说了一句:“既然你老刘不给小秦在乡教委安排办公的地方,我就给小秦在县教委安排一个办公的地方吧!”
本来王燕萍今天很惬意,她看到刘青山被秦逸飞给弄得汗出如浆、狼狈不堪,看着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刘济霖,她心里就乐开了花,这个秦逸飞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自从她来到秦店子乡,就一直受刘济霖这个鸟人的气。
这个鸟人也不讲什么谋略策略,就是一味地和她对着干,以拆她台不让她痛快为目的。
偏偏以刘济霖这个鸟人为首的这些本地干部非亲即故、编织了一个非常严密的关系网。
无论触动哪个网结,都会车动铃铛响。
她也曾经启用了几个关系网之外的边缘人员,结果一个个都是软脚蟹,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在来秦店子之前,王燕萍活了二十五,一直都是顺风又顺水。
虽然她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只是勉强达到了莆贤师专的录取分数线,但是她风风火火、泼辣能干的性格,很快就使她在学生会干部选拔中脱颖而出,担任了学生会副主席,入了党。
毕业分配时,她父亲还担任着市政府秘书长,老头儿只给分管人事的副市长打了一个招呼,她就顺利地分到了团市委。
在团市委工作三年,他就由一个普通的干事,成长为括弧正科级的副科长。更是在二十五岁时,就成为信陵县秦店子乡党委书记兼乡长。
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人生第一次挫折。
让一个没有一点农村工作经验的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去面对十几个四十多岁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也够难为她的了。
不过,王燕萍是一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双方经过两年多的较量,王燕萍终于凭借一己之力,不仅站稳了脚跟,而且还占据了上风。
可惜,乡政府可用之人太少。巧妇无米,良将无兵,王燕萍也是无可奈何。
她早就看好了秦逸飞,想把他调入乡政府,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只是,这个家伙是县委书记马志远关注的人。
她曾经把自己的打算向马书记做过汇报,马书记一句“不要拔苗助长”,就把她准备得非常充足的理由给化为乌有,致使王燕萍的想法一直没能实现!
现在胡霸天竟想“截胡”,打算把秦逸飞调入县教委,王燕萍怎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