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一切安排井井有条,彰显了朝廷对此次科举的空前重视!
值得一提的是,负责在运河上运送学子的正是声名远播的隆庆商行。
这家背靠皇室的大型商行如今已经发展成为遍布运河上下的商业巨擘,几乎垄断了大汉的水路运输。
但凡需要水路运输的货物,几乎无一例外地要与\"隆庆\"二字打交道,其规模之庞大,势力之强大,已成为不可忽视的经济力量。
从大汉东部前往长安,无论选择州道陆路还是运河水路,耗时大致相当,各有千秋。
而从西部地区前往长安,则以水路更为便捷高效,成为商旅首选。
如今西域与大汉之间的商贸往来,大多沿着河西走廊穿越凉州州道,再从陇西改乘水路,顺着渭水一路东下,既省时又省力。
这一日。
长安城外的渭水码头上,一位身着朴素文衫的瘦削青年凝望北方水面,双目如炬,静候师长归来的身影,仿佛一尊等待命运降临的雕像。
阳光在青年略显黝黑的皮肤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中蕴含着超越年龄的智慧与沉稳,宛如深潭之水,平静而深不可测。
码头喧嚣如沸,挑夫吆喝、商贾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形成一幅热闹非凡的市井图景,与青年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
纷扰的人世百态在这位青年眼前上演,却未能在他平静如水的面容上激起半点涟漪,似乎世间万物的嘈杂与混乱早已被他看透,不值一提。
也许正是出身微贱的际遇,让他过早地领悟了生活的艰辛与人世的冷暖,将那份不平与怨愤化作内敛的力量,藏于心底深处,不轻易示人。
码头上的挑夫们虽然粗鄙不羁,却仍保持着市井人特有的敏锐直觉,有意无意地与这位着装朴素却气质非凡的青年保持着安全距离。
那件看似普通的学子长袍在他们眼中宛如龙袍凤服,蕴含着不可触碰的神秘力量,因为谁不知道,当今盛世,学子聚京师,陛下将从中选拔栋梁之才,谁敢怠慢?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陛下废除了千年门阀世袭的陈规陋习,开创了只问才学不问出身的科举取士之道,一朝金榜题名,便是鲤鱼跃龙门,飞黄腾达。
这些粗衣挑夫心中暗自嘀咕:眼前这位看似平常的书生,兴许明日就会身着官服,掌握生杀予夺之权,此刻若有冒犯,他日恐难脱身,不如远远避开为妙。
青年与码头众人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始终专注地注视着北方水域,如同守株待兔的猎人,耐心等待心中所盼的那一刻到来。
恰逢午时刚过,骄阳渐渐西斜,青年的目光突然如电光般闪烁起来,整个人瞬间从静止的沉默中苏醒,如同蓄势待发的箭矢。
只见渭水北岸,一艘挂着\"隆庆\"商旗的货船正缓缓驶来,船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他热情招手,声音远远传来:\"师兄,我们回来了!\"
青年闻声精神为之一振,如莽春冰雪消融,迅速整理衣冠,挺直腰背,大步迎向靠岸的船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却又极力克制。
货船靠岸的刹那,一位熟悉的师弟率先踏上码头,紧随其后的是五位气度不凡的长者,个个鹤发童颜,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看到这几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师长安然归来,青年的心中涌起万千激荡,他不禁向前躬身施礼,声音肃穆而恭敬:\"纵横家弟子郑祝,拜见诸位师长!\"
\"呵呵呵,不必拘礼,快快请起,\"最年长的白发老者笑容可掬,伸手虚扶,那慈祥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一扫多年征途的疲惫。
待郑祝直起身子,老者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千帆云集的运河,望向车水马龙的长安城,望向这片阔别已久的锦绣河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呼——\"老者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西行十载,今日归来,竟有沧海桑田之感,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这几位长者的眼中尽是感慨与唏嘘,因为当年他们奉燕王之命远赴西域时,眼前的长安城哪有如此繁华盛景,简直判若两地,恍如隔世。
这几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长者,正是当年奉刘旦密令,远赴西域布局的纵横家高手,他们用智谋与舌战取代了刀兵与血战,在诸国之间挑拨离间,各个击破。
他们游走于诸国之间,布下天罗地网,让那些西域诸国自相残杀,内耗殆尽,为大汉的战士们铺平了征服之路,功勋之大,不亚于马革裹尸的将军们。
当初临行前,他们在燕王面前立下誓言——西域不定,绝不踏足中原半步,如今任务圆满完成,他们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回到魂牵梦萦的故土。
此次归京,少不了朝廷的论功行赏,但这等涉及国家机密的话题不便在晚辈面前讨论,老者收敛心神,将目光转向这位前来迎接的年轻弟子郑祝。
\"嗯,不错,\"老者凝视着郑祝的双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赞:不愧是纵横一脉的翘楚,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这位名为郑祝的青年,原名郑柱子,豫州汝南郡人氏,因\"柱子\"二字略显粗俗,不利于日后仕途,故取了个谐音雅名。
\"子\"字在学术界是极其尊贵的称谓,老子、孔子、墨子,皆是一门学问的集大成者方可得此尊称,非寻常人可以妄自称之。
综合诸多因素,郑柱子改名为郑祝,而且因其聪颖过人,曾有师长笑言:今日改为郑祝,明日若勤学苦练,再得\"祝子\"之称号也未可知!
这看似玩笑的话语中实则蕴含着师长们对这位弟子的殷切期望,由此可见郑祝才华横溢,远超常人,乃是纵横一派的未来希望。
此次纵横家诸位长者回京,因其在西域所从事的活动性质特殊,不宜大张旗鼓,故而只派这位得意门生前来接应,既低调又妥帖。
迎接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机会观察这位未来的栋梁之材,看看这些年来他的成长是否如师长们所期待的那般出色。
郑祝在前引路,几位长者紧随其后,为首的老者借机试探道:\"我等旅居西域多年,与京中失联已久,不知如今朝堂局势如何?\"
听闻此问,郑祝心中一凛,这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实则暗藏机锋,这几位的辈分高得惊人,每一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可怠慢。
郑祝思忖片刻,谨慎措辞道:\"如今朝堂之上,陛下虽登基不久,却已能稳握乾坤,运筹帷幄,当之无愧为朝政之首。\"
\"而次为太上皇,\"他继续分析道,语气平稳而深思熟虑,不卑不亢地阐述着自己的见解。
\"外间传言太上皇或与陛下分庭抗礼,将来恐生嫌隙,但依弟子之见,此言差矣,太上皇与陛下当是暗通款曲,心意相通,其中深意……\"
说到此处,郑祝微微摇头,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止住了话头,留给长者们自行体会的空间。
老者闻言,会意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心中已然明了——太上皇既主动禅位,又怎会与陛下争权?
此二人父子一体,一明一暗,相辅相成,这种刻意放出的矛盾消息,不过是抛出诱饵,钓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入彀,谁若轻举妄动,必自取灭亡。
这一点,朝中某位姓上官的大人最有发言权,那位意图左右逢源的墙头草如今已经成了朝野闻名的\"孤臣\",其凄惨下场可为前车之鉴。
通过郑祝简洁而精准的描述,老者已大致掌握了朝堂大势——陛下居前执政,太上皇在后辅佐,二圣同心,大汉无忧矣!
明确了这一关键信息后,老者轻轻点头,适时转换话题:\"不谈君上,说说其他国家大事吧。\"
\"遵命,\"郑祝恭敬应答,随即整理思绪,思考从何说起,朝廷近来大事不少,但若论影响深远,当属科举之举。
理清了思路,郑祝娓娓道来:\"陛下于三月前颁布圣旨,召集天下学子齐聚长安,凡通过皇家学院考核者均可赴京应试。\"
\"考中者授三百石起步,其中表现优异者可得六百石至千石不等的官职,此次主考为新任辅政首脑苏武大人,此人……\"
在桑弘羊告老还乡后,辅政首脑一职不出所料地改朝换代,但令人意外的是,接任者并非世人普遍看好的霍光,而是苏武。
这位霍光虽深受陛下信赖,一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却最终落选,委实令人费解,此事当初曾在朝野上下引起不小的震动。
不过,苏武接任此职也在情理之中,此人治政能力出众,资历深厚,随军出征匈奴的战功彪炳,更兼忠心耿耿,德才兼备,担此重任并无不妥。
随着新君登基,辅政制度已渐成定制,据说此次科举结束后,陛下将正式颁旨,确立辅政制度的合法地位,同时废除宰相一职。
届时,辅政大臣将取代宰相行使职权,而作为辅政首脑,虽不再是宰相,但\"百官之首\"的尊荣仍将归属于他,也就是如今的苏武大人。
\"嗯,\"听完弟子的详尽解说,老者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心中掀起波澜却不形于色。
对于兴科举一事,老者并不感到意外,毕竟皇家学院遍布各州已有多年,陛下的用意早已路人皆知,科举之举不过是水到渠成的必然结果。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辅政首脑人选的变化,陛下对霍光的偏爱举世皆知,此人又是陛下府邸旧臣,却被一位先皇旧臣抢去了要职,其中必有深意。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瞬间洞悉了这一任命背后的深层考量——霍光过于年轻,若此时坐上百官之首的位置,只要不犯大错,便可长期执掌大权。
如此一来,未来数十年间,朝堂上将出现一位执政终身的百官之首,与传统宰相何异?废除宰相制度又有何意义?
这无异于培养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此举绝非明君所愿,现在就让霍光身居高位,看似重用,实则是害他,陛下的用人之道确实高明。
更值得深思的是,霍光还有一位亲兄长——当朝唯一的万石将军,骠骑将军霍去病,此人同样深受陛下信任。
长安城外八万南军尽数由其节制,在大将军卫青告老后,霍去病已然成为武将之首,陛下对其信任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两兄弟皆受陛下倚重,一文一武,各有所长,都堪称一方霸主——兄长统帅大军,弟弟可能成为文臣之首,若是遇上猜忌多疑的君主,霍氏兄弟恐怕早已人头落地,坟头草三尺高了。
老者不禁暗自叹息,这对兄弟实力太过强大,日后如何安置,恐怕会成为陛下的一大难题。
仿佛洞察了老者心中所思,郑祝一边引路穿行于熙攘的长安街道,一边适时地转向了京城近来另一桩轰动朝野的奇事,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如同春风拂过湖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他微微抿唇,面色如古井不波,徐徐道来:\"十日前,小霍大人携妻儿登门拜访霍将军府邸,本是寻常家宴,不料期间两家小辈却起了口角,导致小霍大人家中后辈蒙受委屈,一场兄弟之间的团聚竟演变成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事后那位出身名门的小霍夫人竟不顾体面,当众放言霍将军之母不过是一介卑微婢女,奴隶之身,而霍将军本人更是其与主家私通所生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满口\"贱胄低微\"、\"焉敢以下犯上\"之类的刻薄言辞,如同尖刀般狠狠刺向这段早已蒙尘的往事。
那私生子指的自然是当朝骠骑将军霍去病,而自诩嫡系的则是辅政大臣霍光,两兄弟虽同出一父,却因母亲身份悬殊而天壤之别,霍去病的生母出身低微,从未能堂堂正正地踏入霍家大门,更遑论被承认为正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