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吐出的热风裹着咖啡与油条的味道。苏明远捏着编曲稿的手指节发白,忽然 “啪” 地一声将纸拍在会议桌上,惊得正在啃包子的音效师手一抖,葱花馅掉在键盘缝隙里。
“若用真宣纸写歌词,随节奏展开,可成‘墨字千钧’之效!” 他站起身时,青衫下摆扫过投影仪遥控器,幕布上的舞台效果图突然切换成岳飞画像,老将目光如炬,仿佛也在凝视这场争论。
道具组的老张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苏老师,宣纸薄得跟蝉翼似的,舞台上随便碰一下就破!再说灯光一打,墨字根本显不出来!” 他抓起桌上的泡沫板道具模型,“您看咱们设计的 LEd 歌词屏,能变色能滚动,多炫酷!”
苏明远不慌不忙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檀木匣,打开时墨香四溢。“诸君可知徽墨?” 他拈起锭墨,对着窗户透光,墨锭表面泛着幽幽紫光,“‘一点如漆,万载存真’,再配上这杆狼毫,” 狼毫笔尖在空气中虚点,“我用飞白笔法书写,浓墨处如刀劈斧凿,飞白处似断金裂帛,忠烈之气自现。”
皖南泾县的宣纸作坊里,苏明远蹲在晒纸场的竹帘前,活像个地道的老匠人。深秋的阳光斜斜切过他的儒巾,在满地晾晒的宣纸间投下斑驳影子。“老板,这批纸得用淘米水浸足三天!” 他伸手拦住正要收纸的工人,袖口绣着的獬豸纹扫过湿漉漉的纸边,“淘米水含淀粉,能让纸纤维更紧实。”
作坊老板娘举着木勺从厨房探出头:“苏先生,您比我家老爷子还讲究!前儿有剧组来,说宣纸随便印印就行......”
“印的是字,写的是魂。” 苏明远将浸在木桶里的宣纸轻轻翻面,水花溅在他布鞋上,“岳武穆的词如刀,这宣纸就得如骨。” 他忽然想起幼时在私塾,先生教他 “敬惜字纸”,此刻指尖抚过柔韧的纸面,竟觉每道褶皱都藏着千年文脉。
晾干后的宣纸堆在案头,苏明远手持金粉勾线笔,屏气凝神。笔尖游走间,《满江红》的词句尚未书写,边框已勾勒出云雷纹,像是给这白纸黑字披上战甲。道具组的小李凑过来,不小心打翻了金粉罐,顿时满屋子金光闪烁:“苏老师,这也太奢侈了!”
“奢侈?” 苏明远吹去纸上多余的金粉,“当年岳家军出征,每面战旗都是将士心血。咱们用金粉描边,不过是让这‘山河’更耀眼些。”
距离半决赛还有三天,排练厅的灯光师急得直转圈。“苏老师,宣纸卷在轴上怎么保证精准展开?万一卡住,节目就垮了!” 他挥舞着灯光控制板,活像握着把上膛的枪。
苏明远却慢条斯理地铺开试写的宣纸,墨迹在顶灯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唱到‘收拾旧山河’时,” 他猛地一抖宣纸,雪白的纸面如瀑布倾泻,“此处需三道追光,先照墨字,再染金边,最后将整个舞台变成血色山河。”
副导演擦着冷汗插话:“可您这字,真能扛住舞台的剧烈动作?” 话音未落,苏明远突然起身,左手握剑穗凌空劈砍,右手毛笔在宣纸上疾书 “朝天阙” 三字。剑穗扫过纸面,宣纸却只是微微颤动,墨字稳如泰山。
“看见了吗?” 他甩了甩笔尖的墨,“飞白笔法看似飘逸,实则每一笔都入木三分。就像岳武穆的词,悲壮里藏着钢铁般的意志。”
深夜的道具仓库,苏明远戴着头灯,和工人一起调试宣纸卷轴装置。麻绳摩擦声中,他忽然哼起《满江红》的调子,苍凉的歌声惊得角落里的老鼠乱窜。道具组老张举着扳手凑过来:“苏老师,您说咱们费这劲图啥?LEd 屏多省事......”
“省事的是技术,难得的是人心。” 苏明远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宣纸卷轴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当观众看见真实的墨字在舞台上展开,闻到徽墨的香气,摸到宣纸的纹理 ——”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们摸到的,是千年前岳武穆跳动的心。”
老张没再说话,只是默默递来块抹布。月光从仓库的气窗漏进来,照亮苏明远后背的汗渍,洇湿的青衫上,隐约显出《满江红》的字迹轮廓,像是另一场无声的战斗。
半决赛前夜,后台的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苏明远独自坐在化妆间,面前摆着写好的宣纸长卷。他轻轻抚摸着 “壮志饥餐胡虏肉” 的 “饥” 字,狼毫的飞白处仿佛还带着前日挥毫时的力道。
“明远,该候场了。” 林婉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起身时,特意将宣纸卷小心塞进特制的竹筒,就像古代书生怀揣着战书。走廊尽头,舞台的灯光已亮起,隐约传来观众的欢呼声。苏明远握紧竹筒,忽然想起在泾县作坊,老板娘说的那句 “好纸要经得住捶打”。
此刻,他手中的宣纸,即将在千万目光下展开。那不仅是《满江红》的词句,更是一个文化传承者,用最笨拙也最赤诚的方式,向八百年前的忠魂,向今时今日的山河,交出的一份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