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坐在葡萄架下,就着台灯读《明季北略》,忽闻院外传来汽车急刹声。抬眼时,只见李芳踩着高跟鞋冲进来,手机屏幕明灭不定,像极了庆朝夜巡士兵手中的灯笼。
“明远,出大事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颤抖,“营销号爆你‘穿越造假’,还配了医院病历!”
苏明远放下古籍,指尖抚过石桌上的茶渍 —— 那是今早林婉儿教他泡的冷泡茶,此刻已凉透。接过手机时,屏幕蓝光刺得他眯起眼,诊断栏里 “短暂性失忆” 几个字格外刺眼,像极了庆朝科场舞弊案中,主考官笔下歪曲的朱批。
“这病历……” 李芳抓着头发在葡萄架下打转,“分明是你刚醒时,我骗医生写的‘应激性障碍’,怎么被人改成这样?”
苏明远望着病历上的签名,忽然想起给她治头痛的陈大夫 —— 那人总在诊脉时念叨 “中西医结合”,此刻却觉得这四个字无比讽刺。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云雷纹,他想起在庆朝,政敌构陷时常用 “捕风捉影” 之术,如今这 “短暂性失忆” 的诊断,倒像是从《罗织经》里抄来的。
“芳卿莫急,” 他起身给石桌上的铜钱草浇水,“昔年秦桧构陷岳飞,亦用‘莫须有’,今日之事,不过小伎。”
“都什么时候了还拽文!” 李芳急得跺脚,高跟鞋跟陷进青砖缝里,“现在网友都在骂你‘骗子’,陈浩然团队肯定在背后搞鬼!”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苏明远掀起竹帘,只见十几个举着手机的人堵在月亮门前,镜头闪光灯此起彼伏,像极了庆朝元宵节的焰火 —— 只是那焰火是暖的,此刻的光却是冷的。
“苏明远,你真的是穿越的吗?”
“病历上写着失忆,是不是团队教你背的台词?”
“对粉丝撒谎,你良心不会痛吗?”
质问声如箭矢般袭来,苏明远下意识按住袖中的《宋史》—— 那是他昨夜读到 “乌台诗案” 的章节。喉间泛起苦意,想起苏东坡在狱中写 “是处青山可埋骨” 的孤绝,此刻自己面对的,不过是现代版的 “文字狱” 罢了。
“诸位稍安勿躁,” 他抬手作揖,却听见有人笑 “又在演古人”,便放下手,改用现代礼仪轻按胸口,“在下确非‘穿越’而来,只是……”
“明远!” 李芳突然冲过来,以身体挡住镜头,“无可奉告,请大家尊重隐私!” 她的马尾扫过苏明远手背,带着发胶的气味,让他想起庆朝宫女们用的花露,同样浓郁,却少了几分自然。
混乱中,苏明远瞥见墙根的蒲公英 —— 它们在青砖缝里倔强地生长,像极了他初到现代时,在出租屋窗台种的那株兰草。心底忽然平静下来,想起《菜根谭》里 “疾风怒雨处,要看得清”,便轻轻拨开李芳:“不妨让在下说几句。”
他走到月亮门前,月光穿过葡萄叶的缝隙,在他道袍上织出斑驳的影。望着那些举着手机的年轻人,他忽然想起在小剧场第一次演出时,台下星星点点的竹简灯。那时他们眼中是好奇,此刻却满是质疑,可眼底的光,终究是相似的。
“在下苏明远,确曾失忆。”
他开口时,院外的蝉鸣声忽然大了起来,“但失忆前的记忆,并非来自‘剧本’,而是这里。”
他指尖轻点太阳穴,“若诸位不信,在下可现场默写《太平御览》任一章节,或讲解庆朝科举制度 —— 这些,怕是剧本教不了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背好的!” 人群中有人喊。
“对!说不定你是国学博士,装古人博眼球!”
苏明远望着说话的姑娘,见她穿着印有 “古风” 字样的 t 恤,却配着破洞牛仔裤,忽然想起李芳说的 “现代人对‘古’的理解,常如隔靴搔痒”,便轻笑出声:“若装古人能博眼球,在下倒希望人人都来‘装’—— 装着读几页古籍,装着行几分古礼,装着敬一敬祖宗留下的智慧。”
这时,巷口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卖酸梅汤的大爷推着车经过:“冰镇酸梅汤,解暑嘞!” 苏明远望着车上的木桶,忽然灵机一动:“诸位可愿做个‘实验’?在下虽失忆,却记得庆朝酸梅汤的做法 —— 以乌梅、山楂、甘草慢火熬制,不加冰,不放糖精,诸位尝过,便知在下记忆是真是假。”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李芳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你疯了?现在是澄清绯闻,不是卖酸梅汤!”
“芳卿且看,” 他朝她眨眨眼,想起在庆朝,士子们以诗会友化解纷争,此刻用一碗汤羹破局,倒也有趣。
十分钟后,四合院的石桌上摆起粗瓷碗。
苏明远挽起道袍袖口,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 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他往沸水里投入乌梅,浓烟升起时,忽然想起在太学,同窗们围炉煮茶论道的场景,此刻虽无 “谈笑有鸿儒”,却有 “往来皆白丁”,倒也别有意趣。
“这酸梅汤,该配着井水镇过的西瓜吃。”
他往碗里撒桂花,“庆朝时,富贵人家用冰鉴镇果,寒门学子就着树荫啃瓜,各有各的消暑法。”
有人小心翼翼尝了一口,眼睛忽然亮了:“真的和买的不一样!没那么甜,还有回甘!”
“是啊,像是小时候奶奶煮的味道。”
“苏明远,你真的没学过?”
苏明远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在《东京梦华录》里读到的 “巷陌茶坊,卖酸梅汤、雪花酪”,千年之后,这碗汤竟成了他的 “自证文书”。指尖触到石桌上的茶渍,他忽然轻笑:“在下学的不是‘怎么做酸梅汤’,而是‘怎么不忘记’。”
这时,林婉儿抱着一摞文件夹冲进院子,发间的玉簪歪了:“明远,我把你在古代的 ——” 话未说完,瞥见满院的人,慌忙住口。
“是这个吗?”
苏明远从她怀里抽出一本线装书,正是庆朝的《农桑辑要》,“诸位请看,此书成于至元十年,比西方同类着作早三百年。在下失忆前,便常读此类书。”
他翻开书页,指腹掠过 “种桑法” 的插图,想起在现代图书馆,用放大镜比对古籍影印本的日夜,那些墨香与纸页的触感,从来不是 “剧本” 能教会的。
人群渐渐散去时,月亮已升到中天。李芳瘫坐在石凳上,望着空碗叹气道:“真有你的,用一碗汤就打发了记者。”
“非是打发,” 苏明远收拾瓷碗,“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今日不过是‘烹小鲜’以破大惑。” 他忽然指着墙上的爬山虎,“你看,这藤蔓若被风雨打压,便会攀得更高 —— 正如在下的‘记忆’,越被质疑,越要在日光下舒展。”
林婉儿替他拂去道袍上的桂花,忽然轻笑:“刚在巷口,听见有人说‘就算他是假穿越,这酸梅汤也值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苏明远望着夜空中模糊的星子,想起庆朝的星空,“在下只需问心无愧,至于他人信与不信……” 他摸出袖中的罗盘玉佩,“这罗盘永远指着南北,人心却各有方向,强求不得。”
李芳忽然指着他的手:“你的手……”
苏明远这才发现,方才熬汤时被沸水泡红的虎口,此刻正微微发颤。他想起在庆朝,第一次熬药烫到手指,夫子笑他 “四体不勤”,如今却能凭这双 “勤” 了的手,熬出一碗让现代人信服的酸梅汤,不禁哑然失笑 —— 原来 “穿越” 与否从来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双手,既能握毛笔,也能端瓷碗,既能写策论,也能熬茶汤。
夜风裹着石榴花香袭来,苏明远忽然听见远处的钟楼敲响十下。他望着四合院的青砖灰瓦,又看看手机里还在滚动的热搜,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站在时光渡口的摆渡人 —— 一边是故纸堆里的千年月光,一边是现代都市的霓虹星光,而他手中的船桨,便是这碗酸梅汤,便是那篇策论,便是每一个认真活在当下的瞬间。
“睡吧,” 林婉儿递来创可贴,“明日还要去书院上课呢。”
“嗯,” 他贴上创可贴,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颗糖纸包着的梅子,“给你,庆朝的‘雕花梅’,配酸梅汤正好。”
月光下,林婉儿望着糖纸上的暗纹笑了:“你呀,连糖纸都要‘复古’。”
苏明远抬头望星,罗盘玉佩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那些质疑的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熬汤时乌梅在沸水中舒展的模样,是人群中有人说 “这味道像奶奶” 时的眼神。他忽然明白,真正的 “穿越” 从来不是身体的跨越,而是当你捧着一颗真心,那些旧时光里的美好,便会自然而然地,在现代的土壤里,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