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摄影棚内浮着一层暖黄的柔光,苏明远握着剧本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宣纸边缘,新磨的墨香混着空调冷风钻进鼻腔,让他想起庆朝贡院那些悬笔待书的清晨。导演组的争执声从监视器后传来,他望着剧本上 “当街鞭打” 四个字,砚台里的墨色突然晃出涟漪 —— 这不该是状元郎苏明远会做出的事。
“导演您看这走位……” 场记举着木板的手被突然闯入的阴影覆盖,苏明远广袖拂过道具案几,腰间玉佩轻响。导演正对着分镜图皱眉,指尖敲着 “冲突升级” 的批注:“男主再不爆发,观众该换台了。”
“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苏明远长揖及地,发间玉冠在顶灯折射下闪过冷光。副导演憋笑别过脸去,场务小张慌忙把差点笑掉的口罩扯回鼻梁 —— 这位 “古人” 又开始之乎者也了。
“说吧说吧,” 导演揉着眉心示意,“反正这剧本已经被你们这些文化人改得快认不出了。”
“非是在下多嘴,” 苏明远展开袖口藏着的《礼记》抄本,泛黄纸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竹叶,“《曲礼》有云:‘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我朝士大夫纵有惩戒,亦当循‘蒲鞭示辱’之礼,何况状元郎乃斯文表率……”
“停,” 导演抬手打断,“咱们这是偶像剧,不是《百家讲坛》。观众要看的是肾上腺素,不是之乎者也。” 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 “鞭打” 二字上画了三个圈,“啪” 地合上剧本,“就这么定了,下午三点开拍。”
苏明远望着导演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剧本扉页,那页纸上 “苏明远” 三个字正对着他笑 —— 现代的他写得一手好瘦金体,却唯独缺了几分古人的骨血。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分镜图,指尖抚过 “小厮抱头” 的简笔画,忽然想起初到现代时被城管追赶的清晨,那时他攥着毛笔字画卷在胡同里狂奔,不也像极了这画中仓惶的小厮?
“或许……”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笃定,“可以换一种冲突。”
摄影棚角落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苏明远跪坐在临时搭建的古街道具前,面前的榆木案几上摆着从古董店借来的青铜酒爵。导演抱着臂站在监视器后,镜头里的状元郎正对着空气作揖,神情庄重得像在金銮殿面圣。
“action!”
“张兄,且听某一言。” 苏明远的声音里带着古玉般的清越,他示意小厮 —— 其实是场务老陈客串 —— 跪在蒲团上,“昔日鲁公治郓,以‘乡饮酒礼’化干戈为玉帛,某虽不才,愿仿先贤……”
“停!” 导演的声音从喇叭里炸响,“这哪是调解,分明是开祠堂!” 他踩着电线走到苏明远身边,皮鞋尖差点踢翻酒爵,“观众要看的是爽感,不是你在这儿上课!”
苏明远垂眸望着案几上晃动的烛影,忽闻远处传来卖豆花的电子喇叭声,脑海中却浮现出庆朝街头的击柝声。现代与古代的声音在他耳畔交织,忽然让他想起李芳教他用 “比心” 手势时,他却比作了作揖的滑稽场景。
“导演容禀,” 他忽然露出微笑,指尖划过酒爵上的云雷纹,“若让男主以礼调解,却遭巡警误会……” 他指了指街角的摄像头道具,“譬如,这‘解纷礼’被误认为封建迷信,如何?”
导演挑眉:“继续说。”
“案几可摆《吕刑》竹简,” 苏明远越说越兴奋,袖口扫过砚台差点泼墨,“小厮需免冠徒跣,按《周礼》‘束矢钧金’之制交纳诉讼费 —— 当然,用现代纸币亦可。” 他忽然压低声音,“待巡警介入时,男主可持竹简背诵《唐律疏议》,却被当作背台词……”
副导演终于笑出声:“这画面,想想就有喜感。”
“还需一支毛笔,” 苏明远补充道,“男主欲写调解书,却发现没有宣纸,只得在巡警的笔记本上题字 —— 用狂草。”
导演摩挲着下巴:“有点意思。但冲突还不够 —— 这样,让小厮突然晕倒,男主按古礼施‘跽坐压胸’急救,却被误认为暴力殴打!”
苏明远眼睛一亮:“妙哉!此时可插入闪回 —— 男主在现代医院学过心肺复苏,却因记混古礼而手忙脚乱。” 他越说越快,“巡警掏出对讲机时,男主误以为是‘金銮殿鸣冤鼓’,竟当场背诵《登闻鼓制》……”
“停!” 导演举起手,眼里却有了光,“就这么改。不过 ——” 他指了指苏明远的广袖,“你这袖子太碍事,等下急救时别把道具撞翻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摄影棚顶棚的缝隙洒落,苏明远站在 “古街” 中央,看着场务们搬来写有 “现代巡警岗” 的灯箱。小厮老陈穿着粗布短打蹲在墙角,正偷偷用手机刷短视频,见苏明远看过来,慌忙把手机藏在背后:“苏老师,等下我往哪儿倒啊?”
“且随在下手势,” 苏明远示范着虚扶的动作,“待某说完‘礼之用,和为贵’,你便以袖掩面,作眩晕状。” 他忽然压低声音,“切记,倒时莫压坏了道具酒爵,那可是明代真品。”
老陈咽了咽口水:“明白,比我家祖坟还金贵。”
“各单位注意!” 导演的喇叭再次响起,“第八十六场,action!”
苏明远在案几后正襟危坐,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一幅会动的古画。小厮 “扑通” 跪下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麻雀,他展开竹简的动作突然卡顿 —— 那竹简边缘竟有虫蛀的痕迹,和他前世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张兄所讼之事,某已了然于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棚内回荡,“今按《仪礼?乡射礼》,为尔等 ——”
“不许动!” 尖锐的警笛声突然刺破空气,扮演巡警的演员冲过来时踢翻了道具水桶,水花溅在苏明远的皂靴上。他下意识起身作揖,广袖却带翻了砚台,墨汁在巡警的制服上洇开一片乌云。
“什么情况?” 巡警掏出 “对讲机”,却因紧张按错了开关,里面传来《最炫民族风》的彩铃。苏明远瞳孔骤缩,这声音竟与他初到现代时听见的 “铁盒传音器” 异响如出一辙!
“大胆!” 他下意识按古礼踏前半步,却因皂靴打滑差点摔倒,“此乃‘解纷礼’现场,尔等怎可 ——” 话未说完,他看见小厮老陈正拼命憋笑,肩膀抖得像筛糠,突然想起李芳说过的 “喜剧节奏”。
“且慢,” 他放缓语气,从袖中摸出现代名片 —— 上面印着 “明远书院山长”——“某乃文化研究者,此乃古法调解……”
“少废话,跟我们回局里!” 巡警夺过他手中的竹简,却被竹刺扎得龇牙,“什么年代了还玩封建迷信!”
苏明远望着被夺走的竹简,突然福至心灵,抓起巡警的笔记本和笔:“容某写个情况说明!” 他饱蘸墨汁,在 “询问笔录” 页上笔走龙蛇,狂草字迹如惊蛇入草,看得巡警目瞪口呆。
“这、这写的什么?”
“《吕刑》‘五刑之疑有赦’篇,” 苏明远正色道,“昔者周穆王训夏赎刑,此乃中华法系之源头……”
“停!” 导演笑到拍大腿,“这段必须保留!” 他转头对场记说,“给特写,就拍巡警看天书的表情!”
棚外忽然飘来细雨,打湿了摄影棚外的霓虹灯牌。苏明远望着镜头里自己狼狈却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林婉儿说过的 “反差萌”—— 原来古人与现代的碰撞,竟能生出这般奇妙的火花。
“卡!完美!” 导演走过来用力拍他肩膀,“苏老师,你这临场发挥绝了!尤其是摔那一下,比专业演员还自然!”
苏明远揉着发酸的膝盖,看着地上的墨渍和歪倒的酒爵,忽然笑出声。这场景若被前世的同窗看见,怕是要笑掉大牙 —— 堂堂状元郎,竟在现代街头 “演” 了一出闹剧。
“导演谬赞,” 他拂袖整理衣冠,玉佩在胸前轻晃,“只是苦了老陈,倒得那般逼真。”
“要说逼真,还得数你那声‘竖子敢尔’!” 副导演递来毛巾,“把巡警都吓出表情包了。”
苏明远接过毛巾时,指尖触到布料上的云雷纹刺绣,忽然想起第四卷时被杀手追杀的夜晚。那时他用算盘反击,称其为 “算珠暗器”,如今却在镜头前用《礼记》“舌战群儒”—— 命运的轨迹,竟这般奇妙。
雨停了,摄影棚内重新亮起暖光。苏明远望着工作人员收拾道具,忽然注意到案几上那半片干枯的竹叶 —— 那是他初到现代时,在胡同里捡到的。他小心翼翼将它夹回《礼记》,墨香与竹香交织,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苏老师,” 场务小张举着手机跑过来,“您看网上都炸了!刚才那段花絮被路透,热搜已经第五了!”
苏明远凑近看去,屏幕上 “状元郎 现代巡警” 的词条下,满是网友的调侃:“建议苏老师开个《礼记》脱口秀”“那个背《唐律疏议》的片段笑到我打鸣”。他忽然想起李芳说过的 “黑红也是红”,不禁摇头失笑 —— 古人诚不我欺,这现代的 “舆情”,倒比庆朝的官场还热闹几分。
收工时分,暮色已染透棚顶。苏明远背着古琴走在巷子里,忽闻身后有人喊:“苏老师!” 回头只见导演抱着剧本追来,鬓角还沾着片场的木屑。
“有个事想请教,” 导演喘着气翻开剧本,“下一场吻戏,您看是按现代方式来,还是……”
苏明远指尖一颤,琴弦发出一声走调的轻响。他望着远处的霓虹灯,想起林婉儿教他自拍时的情景 —— 那时他摆了个 “科举中第” 的 pose,被她笑了整整三天。
“这个……” 他清了清嗓子,耳尖微微发烫,“容在下查考《仪礼?士昏礼》,明日再议如何?”
导演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苏明远看着他转身时剧本上的 “古今融合” 四个字,忽然觉得,这穿越之旅,倒真是比戏文还精彩几分。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起他的广袖。远处传来卖夜宵的推车声,他摸出手机 —— 李芳教他设置的 “千里传音筒”—— 给林婉儿发了条消息:“今日拍戏,忽念及你教我的‘比心’手势,不知可否当面再学一次?”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在屏幕里的倒影 —— 身着汉服,却戴着蓝牙耳机,这般不伦不类,却又这般和谐。或许,这便是李芳说的 “反差萌”,亦是他苏明远的 “古今之道”。
星光渐次亮起,他抱琴前行,琴弦在夜风中轻颤,仿佛奏着一首无声的《古今词》。远处的红绿灯交替闪烁,他却觉得,这现代的 “星罗棋布”,倒比庆朝的孔明灯还要璀璨几分。
这一日,终是在墨香与笑声中落幕。而明日,又会有怎样的文化碰撞,在等着这位 “古代状元” 呢?苏明远不禁轻笑 —— 且待明日,再与这现代江湖,战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