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殿外围的玉石广场早已不复仙家气象。粘稠的血浆在刻着星宿轨迹的地砖上肆意横流,每一次时空涟漪的震荡,都让满地残肢碎肉呈现出诡异的叠加重影。陆昭明左眼银瞳深处,北斗九星的虚影疯狂轮转,试图在这片混乱的时间湍流里锚定同伴的位置。他看到百里惊鸿的断水剑劈开一道时空裂隙,剑锋擦着慕青璇的鬓角掠过,将一只从未来三息后扑来的骨鹰斩成两段飞灰。
“东北角!时空锚点在移动!”慕青璇嘶声喊道,冷汗浸透了天机阁制式的月白衣袍。她手中的天衍罗盘早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强行推演璇玑殿外围防御的漏洞,眉心的朱砂印就灼烧般疼痛一分。无垢仙体百倍放大的痛楚并非来自皮肉——那是燕长歌操控溯时轮逆转局部时间流时,灵力反噬穿透经脉的剧震。
燕长歌覆眼的白绫边缘渗出血迹。他十指在虚空划出残影,身前悬浮的青铜溯时轮逆向旋转,齿轮咬合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裴元敬撑不了多久!”他咳出一口血沫,“血狱城的噬心蛊在污染空间节点!”
仿佛印证他的警示,广场西南角猛然塌陷。镇魔司掌刑使裴元敬半张修罗脸的面具崩开一道裂痕,手中罪天尺死死抵住从时空裂隙里探出的巨型骨爪。骨爪的主人尚未完全现身,腥腐的幽冥气息已腐蚀得周围玉石滋滋作响。“滚回去!”裴元敬厉喝,缠绕在骨爪上的天刑锁链骤然收紧。锁链表面铭文爆出金光,却在那骨爪一挣之下寸寸断裂!
“是殷红泪的百骸冥龙!”苏九娘的声音透过牵机丝传来。九尾妖狐真身在半空显化,狐尾如雪浪翻卷,千百道晶莹丝线精准缠向骨爪关节。傀儡丝切入骨缝的瞬间,苏九娘闷哼一声,妖力被冥龙骸骨上附着的噬心蛊疯狂吞噬。“禁锢它的时间流!”她对燕长歌尖啸。
“给我三息!”燕长歌的白绫彻底被血染红。溯时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轮盘边缘崩飞几枚细小齿轮。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柱罩向百骸冥龙的骨爪。原本凶悍撕扯的骨节动作骤然迟滞,如同陷入万年琥珀的昆虫。
就是现在! 陆昭明脊骨深处传来九曜玄骨炽烈的灼烧感。他足尖在布满血浆的玉砖上重重一踏,冰晶顺着他落脚点闪电般蔓延,瞬间冻结了翻腾的血泊和几具尚在抽搐的尸体。极寒与极热在他体内交锋,左眼银瞳锁死的却不是冥龙,而是百丈外璇玑殿主殿大门——那布满月牙金纹的巨门表面,一道细微的时空涟漪正以特定频率荡漾开。
“百里!”陆昭明只吼出两个字。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已撕裂混乱的战场直射主殿大门!百里惊鸿的独臂筋肉虬结,断水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剑锋所指,沿途试图拦截的血狱城魔修如朽木般被剑气绞碎。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那道荡漾的涟漪中心——
铿!
并非金铁交鸣,而是琉璃破碎的清音。覆盖主殿大门的时空屏障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屏障碎裂的反噬之力如无形巨锤,百里惊鸿身形剧震,断水剑脱手飞出,整个人喷血倒撞回来。陆昭明旋身接住他下坠的身体,掌心传来的冲击力让他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百里惊鸿胸前衣襟尽碎,一道狰狞的时空切割伤几乎贯穿胸膛,边缘血肉呈现诡异的半透明状。
“门……开了……”百里惊鸿呛着血沫,独眼却死死盯着主殿。
屏障碎片如光雨纷飞。主殿大门洞开,露出其后幽深无尽的回廊。回廊两侧,矗立着无数面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青铜镜。每一面镜中,都映照出战场不同时间切面的恐怖景象:有众人尚未受伤的过去,有裴元敬被骨爪撕碎的恐怖未来,甚至映出燕长歌心脏彻底石化崩解的刹那……混乱的时间镜像如同精神瘟疫,狠狠冲击着所有人的神魂。
“时空回廊……咳咳……”燕长歌面如金纸,强行维持溯时轮让他七窍都渗出细小的血珠,“镜像是陷阱……找……稳定态的光源!”
话音未落,主殿深处传来一声冰冷的长笑。“窥探光阴者,终被光阴吞噬。”一道身影在无数破碎镜像深处浮现。璇玑殿少司命云涯子,宽袍大袖无风自动,额头月牙金纹流转着冰冷的光泽。他双手虚托,一枚精巧绝伦、流淌着璀璨星砂的光阴沙漏悬浮于掌心。“燕长歌,你的溯时轮不过是我殿弃徒仿制的拙劣赝品。今日,就让你见识真正的光阴之力!”他屈指一弹沙漏。
沙漏倒转。
整个时空回廊的景象瞬间扭曲、拉长、倒卷!众人脚下的玉石地面仿佛变成流动的河床,要将他们拖拽回一刻钟前战场最惨烈的核心。裴元敬身上的伤口诡异地“倒退”愈合,随即又骤然撕裂得更大;苏九娘一条雪白的狐尾在镜象中无声断落;百里惊鸿胸膛那道恐怖的伤口边缘,半透明的时空割裂之力逆向侵蚀,试图将他整个人化为虚无!
“稳住时间线!”燕长歌目眦欲裂,覆眼白绫彻底被血浸透。溯时轮发出刺耳的尖啸迎向倒流的沙漏之力,青铜轮盘上裂纹疯狂蔓延。两股操控时空的力量在半空中轰然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无数细密的空间裂痕无声炸开,如同摔碎的琉璃穹顶。裂痕所过之处,几名冲得太前的血狱城修士瞬间被切割成彼此分离、静止在不同时间流速中的血肉方块,惨不忍睹。
陆昭明将重伤的百里惊鸿推向后方被冰封的暂时安全区域。九曜玄骨在脊梁深处发出熔岩奔流般的咆哮,左眼银瞳中的北斗星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视野里的一切都笼罩上冰冷的银辉。他死死盯住回廊深处云涯子手中那枚流转星砂的光阴沙漏——它是这片混乱时空风暴唯一的、绝对的“源点”。
“‘逆星诀’……”陆昭明低语,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滚烫的血气。他强行调动玄骨之力,左眼瞳孔深处,一点极致的黑暗开始孕育、扩散,如同宇宙初开的原点。脊椎传来椎骨被寸寸碾磨的剧痛,视野边缘开始泛起不祥的血色。强行逆转星辰轨迹引动不属于此界的力量,天罚随时可能降临。
“昭明!不可!”慕青璇的惊呼被淹没在时空乱流的尖啸中。她不顾一切地催动天衍罗盘,想推演出一线打断云涯子施法的可能。罗盘中央的指针在疯狂旋转中“啪”一声折断,盘面裂纹骤然加深。剧烈的反噬让她猛地弯腰呕出一口鲜血,眉心血印灼亮如烙铁,无垢仙体承受的百倍痛楚几乎将她意识撕碎。
就在陆昭明左眼的黑暗即将吞噬整个银瞳的刹那—— “看镜子!陆昭明!看中央那面镜子!”苏九娘尖锐的呼喊穿透乱流。她一条狐尾卷住回廊入口处的玉石柱稳住身形,另一条尾巴尖端的牵机丝如灵蛇般探出,指向无数旋转青铜镜中相对静止的一面。
那面镜子比其他镜子都要巨大,镜框缠绕着枯萎的藤蔓。镜中映照的并非战场,而是一幅远古星空的图景。图景中央,悬浮着一枚缓缓转动的、由纯粹星光构成的浑天仪虚影!虚影的光辉穿透了镜面与现实的时间隔阂,在混乱的回廊中投下一道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光柱。这道光柱,正是燕长歌所说的“稳定态光源”!
陆昭明左眼凝聚的恐怖黑暗骤然一滞。九曜玄骨积蓄的毁灭性能量硬生生被扭转方向,顺着那道星光指引的轨迹宣泄而出!目标不再是云涯子本人,而是那面映照星空的古镜!
轰——!
不再是无声的湮灭。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星辰爆鸣!逆星之力化作一道缠绕着毁灭黑炎的星光洪流,狠狠撞在那面巨大的青铜古镜上。没有破碎声。镜子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镜中的星空浑天仪虚影被黑炎疯狂侵蚀、搅动。现实与镜像的连接被这股狂暴的逆反之力粗暴地撕裂!
镜面扭曲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时空回廊。所有旋转的青铜镜影像都发生了剧烈的错乱和偏移!云涯子操控的光阴沙漏剧烈震颤,流泻的星砂轨迹首次出现了混乱的断点。他脸上掌控一切的神情第一次出现裂痕,惊怒地看向陆昭明:“逆天之力?!你竟敢……”
时空的紊乱达到顶点。趁着这千钧一发的混乱,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沿着陆昭明轰出的那道星光轨迹的残影,无声无息地切入了回廊深处。是裴元敬!他破碎的修罗面具下,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罪天尺被他反握在身后,尺锋凝聚着一点压缩到极致、足以审判法则的暗金光芒,直刺手持沙漏、心神震动的云涯子后心!
与此同时,燕长歌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空断点,染血的十指在溯时轮上猛地一按。“定!”他嘶声厉喝,七窍血涌如泉。溯时轮发出一声濒临解体的哀鸣,爆发出的银光死死锁住了云涯子周身三尺范围内的时间流动。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对于裴元敬这种级别的刺杀者,已然足够!
罪天尺的锋芒撕裂了凝滞的时空,带着审判万恶的决绝,刺向云涯子毫无防备的后背要害!
殿外的厮杀声、灵力的爆鸣、濒死的哀嚎仿佛都被无限拉远。所有人的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尺,凝聚了裴元敬毕生修为,承载着逆转战局的唯一希望。尺锋未至,那凌厉无匹的杀意已让云涯子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裴元敬的身影僵在半空。
璇玑殿深处,一面不起眼的角落铜镜里,景象突变——映出的赫然是裴元敬从背后刺向云涯子的致命一击!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裴元敬”,动作竟比现实快了半拍!在那镜中影像里,罪天尺的锋芒已然穿透了云涯子的虚影,而现实中的裴元敬,胸口却凭空爆开一团血花!一道完全由扭曲光影构成的半透明手臂,如同从镜中世界延伸出的致命獠牙,提前洞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溅在光滑的镜面上,蜿蜒流下,模糊了镜中那个狞笑的虚影。
“时间……镜像……”裴元敬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破洞,罪天尺脱手坠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回廊中格外刺耳。
“小心……镜中……”他未尽的话语被涌出的鲜血淹没,魁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砸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暗红的血泊迅速蔓延开来。
“裴元敬——!”苏九娘凄厉的狐啸划破死寂,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现实与镜像的界限在此刻彻底模糊。云涯子缓缓转过身,嘴角噙着一丝掌控万物的冰冷笑意。他手中的光阴沙漏再次恢复了平稳流转,星砂坠落,无声地宣告着挣扎的徒劳。无数青铜镜面同时映照出他居高临下的身影,也映照出陆昭明等人瞬间苍白如纸的脸。
时空回廊深处,那扇通往璇玑殿核心的、布满玄奥符文的石门,在云涯子身后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缝隙内,并非金碧辉煌的仙家殿堂,而是一片幽暗。一块布满裂纹、散发着古老洪荒气息的巨大残碑轮廓若隐若现。残碑之上的裂纹中,丝丝缕缕无法言喻的、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气息——冰冷,淡漠,高高在上,如同牧者俯瞰圈中牛羊——顺着门缝悄然弥漫而出,无声地浸润着这片血腥的时空。
陆昭明的左眼银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九曜玄骨深处传来前所未有的尖锐灼痛与……一丝源自骨髓的、被彻底锁定的冰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