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暖风拂过,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
蜿蜒的山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
静玄怀抱长剑,默不作声地跟在邱白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的步伐稳健,身形挺拔,一如她给人的感觉,沉稳而可靠。
她看着前方那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修长的青衫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走在邱白身旁,她侧过头,语气带着几分困惑,开口问道:“邱师弟,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邱白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起伏的山峦,闻言嘴角微扬,语气轻松。
“静玄师姐但说无妨,不必拘谨。”
“你此次下山游历,为何不带丁师妹同行?”
静玄斟酌了一下词句,这才继续说:“她与你……关系更为亲近,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怎么忽然就让我这个跟你不相熟的人,一同前行?”
“这实在是让我有些想不明白。”
邱白脚步不停,闻言笑了笑,道:“敏君跟着我天南地北跑了近两年,见识是涨了,可武功修炼也耽搁了。”
“她如今正是需要沉心静气,好把武功提升上来,留在山上,有师太亲自督促,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静玄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然而,静玄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消除。
她微微蹙眉,继续问道:“即便如此……那为何是我?”
“师父座下弟子众多,论机敏,有贝锦仪师妹;论活泼,有赵灵珠师妹。”
“我资质愚钝,武功在众师姐妹中也算不得出类拔萃,只怕跟着邱师弟你,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了你的拖累。”
“至于你嘛……”
邱白这才侧过头,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停留片刻,随即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戏谑的笑容。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太会点名让你跟我来。”
“或许……是觉得你性子沉稳,办事牢靠,跟着我能省去不少麻烦?”
“又或者,是觉得我这个人太过随性,需要有个像师姐你这样持重的人在旁边时时提醒?”
他这个回答,听起来半真半假,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让静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哦!”
她抱着长剑的胳膊下意识地紧了紧,脸上疑惑更甚,但见邱白似乎不愿深谈,她也只好将疑问压回心底,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她并未完全接受这个解释。
随着两人继续前行,但见山势逐渐平缓,官道两旁开始出现农田和村落。
远处,平原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静玄看着前方岔路,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
“邱师弟,我们如今已下山,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邱白脚步稍稍放缓,目光望着云雾缭绕的天际,脸上露出一丝思索的神色。
光明顶,乾坤大挪移,整合明教……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如同炽热的火焰,催促着他立刻西行。
以他如今的情况,若能把握时机,未必不能像张无忌那般,成为明教之主,汇聚起一股庞大的力量,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的走向。
但是……
他的目光扫过西南方向,另一个念头却如同坚韧的藤蔓,缠绕在他的心头。
既然机缘巧合已经到了蜀中,若不去那个地方看一看,他恐怕会后悔莫及。
权衡片刻,他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明朗而笃定的笑容。
“我们去大理。”
“大理?”
静玄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秀眉微挑,下意识地纠正道,“邱师弟,大理国早已覆灭近百年,你怎么去啊?”
她虽常年居于峨眉,但身为大弟子,对时局变迁还是有着基本的了解。
“名称不过是个代号,何必如此认真。”
邱白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看了眼静玄,笑着说:“我知道那是哪里就行。”
“好吧”
静玄见他态度坚决,只是点了点头,简洁地回了声,便恢复了那副沉静少语的模样,抱着剑,默默跟在他身侧。
既然目标已定,两人便不再耽搁。
下了峨眉山后,取道成都,然后沿着历史悠久的建都道一路向南。
这条官道是连接四川与云南的重要通道,虽然处于元廷统治之下,沿途关卡盘查严格,但客观上确实铺设了驿站,方便了商旅和官方的通行,比起翻山越岭,无疑要便捷安全许多。
时值初春,万物复苏。
沿途的景色与北方大不相同,也与江南水乡的温婉迥异。
蜀南滇北的山峦更加奇峭秀美,林木葱茏欲滴,溪流纵横交错,清澈见底。
山间时常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偶尔能看到当地人在田间劳作,或者赶着马帮从旁经过,带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就这样,一路无甚大事,花费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羊苴咩城。
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大理国都城,如今只是大理路的治所。
站在那明显带有中原建筑风格,却又融合了某些地方特色的城门外。
邱白抬头,看着城墙上斑驳的痕迹,还有往来行人中夹杂着的异域面孔,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元廷的铁骑以武力横扫四方,摧枯拉朽般覆灭了一个又一个政权。
但在征服之后,尤其是忽必烈决定推行汉法以来,其对庞大疆域的控制力和文化同化能力,确实不容小觑。
眼前这座城池,除了部分居民的服饰、口音还保留着鲜明的地方特色外。
整体的城市布局、建筑风格乃至市井气息,已经与中原内陆的许多城市没有太大区别了。
城内内的街道还算宽敞,商铺林立,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显得颇为热闹。
他们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将随身行李安顿下来。
傍晚时分,两人下到一楼大堂用晚饭。
大堂内人声嘈杂,各色人等汇聚于此。
邱白点了几个当地特色的小菜,一壶清茶。
“小二哥,跟你打听个地方。”
等待上菜的间隙,他叫住一个忙碌穿梭的年轻店小二,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你可知道,这天龙寺在城外的哪个方位吗?”
“天龙寺?”
那店小二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听到邱白的问话,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十足的茫然之色。
他挠了挠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回道:“客官,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小的在这羊苴咩城里长大,城里城外的寺庙道观不敢说全知道,但有名有号的也都去过。”
“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天龙寺啊。”
他努力想了想,补充道:“城外最有名的寺庙,就是点苍山脚下那座崇圣寺了,香火很旺的。”
“客官您要是想拜佛,可以去那里。”
“崇圣寺?”
邱白闻言,也是微微一怔。
天龙寺,在大理国时期,那可是皇家寺院,地位尊崇,声名远播,多位国王在此出家为僧,在武林中也有着赫赫威名。
怎么到了如今,连本地土生土长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了?
难道自己记错了地方?
还是年代久远,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就在他心生疑虑之时,柜台后面,那位一直低着头拨弄算盘,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的老掌柜抬起了头。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缓步走了过来,先是摆了摆手,让那满脸困惑的店小二去忙别的。
随后,他仔细打量了邱白几眼,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压低了些声音说:“客官,听您的口音,是从中原过来的吧?”
“正是。贫道自湖广而来。”
邱白拱手回应,心中一动,知道可能问对了人。
“那就难怪了。”
掌柜的捋了捋颌下有些花白的短须,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仿佛怕被旁人听去。
“客官,您所说的天龙寺,就是如今点苍山下的那座崇圣寺,只不过……”
话到此处,他叹了口气,幽幽道:“唉,那是前朝时的旧称了。”
“如今啊,知道崇圣寺原本叫做天龙寺的人,确实不多了,也就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偶尔还会提起。”
“年轻人啊,基本上都只知道崇圣寺,而不知天龙寺。”
话说到这里,掌柜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表情,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但话里的未尽之意,邱白已然明白。
元廷覆灭大理国后,为了巩固统治,消除前朝影响,削弱段氏王族在民间的声望。
于是,将这座具有象征意义的皇家寺院改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政治操作。
正如这掌柜所言,崇圣寺才是它现在的官方名称,年轻一代不知天龙寺旧名,也属常态。
这种情形,倒与如今在江湖中声名不显,几乎被江湖人遗忘的全真教有些相似。
“原来如此。”
邱白心中豁然开朗,再次对掌柜的抱拳,诚恳地说道:“多谢掌柜的指点迷津,解了贫道心中疑惑。”
“客官若是想去瞻仰,只管去崇圣寺便是。”
掌柜的笑了笑,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轻声提醒了一句。
“只是……莫要再轻易提起天龙寺这个旧称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柜台后,继续拨弄他的算盘去了。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静玄,此时才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明显的好奇。
“邱师弟,你特意千里迢迢来到这云南,就是为了去这崇圣寺?”
“是想要礼佛参拜,还是另有他事?”
她印象中的邱白,行事跳脱,不拘一格,虽出身道门,却也看不出有多少虔诚信奉之心,更不像是对佛教寺庙特别感兴趣的人。
邱白夹了一筷子看起来颇为爽口的当地野菜,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才含糊地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久闻其名,想来亲眼看看。”
“听说这座寺庙历史悠久,建筑宏伟,尤其是那三座高塔,堪称奇观。”
他放下筷子,喝了口茶,笑着说:“既然到了此地,若不去看一看,总觉得像是白来了一趟。”
“天下的名寺古刹多了去了,论历史悠久,有少林寺;论佛法昌盛,有白马寺;便是我们峨眉山上,也有伏虎寺、万年寺等宝刹,香火鼎盛,信徒如织。”
静玄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脸上不解的神色更浓,疑惑道:“你若是想礼佛或者观赏古建,为何不去那些地方?”
“怎的反而要不辞辛劳,特意跑到这偏远的云南来看一座……嗯,连名字都差点被人遗忘的寺庙?”
“我喜欢,我愿意,不行吗?”
邱白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哑口无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无奈道:“那些寺庙人太多,太吵,我就乐意来这清静地方看看,怎么了?”
“哼.......”
静玄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低下头,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显然,她不想跟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争论了。
两人吃着饭菜,桌上沉默了片刻。
静玄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再次抬起头,满脸认真的看着邱白,轻声问道:“邱师弟,既然说到喜好……那我问你点别的事。”
“你……和丁师妹,如今感情甚笃,形影不离的。”
“你可曾想过,打算什么时候……”
丁敏君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八卦的意味,挑眉道:“嗯,正式向师父提亲,与丁师妹成亲呢?”
“咳咳.......”
邱白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闻言差点被水呛到,连忙放下杯子,咳嗽了两声,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静玄。
“静玄师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没有,就随便问问。”
静玄战术喝水,笑呵呵的回答。
邱白翻翻白眼,眼珠一转,脸上露出几分戏谑的表情,反将一军。
“要说成亲,怎么也该先轮到我六师叔和你家纪师妹吧?”
“他们可早就名正言顺地定下亲事了,双方师长都是认可的,这都好几年了,他们怎么还没动静呢?”
“说起纪师妹……我也觉得奇怪呢。”
提到纪晓芙,静玄的眉头不自觉地又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些许真实的困惑,轻叹了口气说:“她几年前奉命去了一趟川西之后,就变得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
“回山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这次过年,她也没有回来。”
“师父虽然嘴上没多说什么,但我知道,她老人家心里肯定是记挂的。”
话到此处,她摇了摇头,满脸不解的说:“也不知道纪师妹到底在外面忙些什么……”
“嘿嘿.......”
邱白嘴角勾起,故意嘿嘿笑了两声,一个促狭的念头涌上心头。
“静玄师姐,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静玄放下筷子,好奇的看着他。
邱白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纪师妹她啊,其实是私下里偷偷跟我六师叔见过面了!”
“他们两人久别重逢,干柴遇上烈火,情难自禁,然后……一不小心,就珠胎暗结了?”
邱白朝她翻了翻眼睛,低声道:“所以她才不好意思回山,一直在外面找个地方躲着,等着……嗯?”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静玄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柳眉倒竖,一双眸子怒瞪邱白,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引得邻桌的食客都侧目看来。
她意识到失态,连忙压低声音,但语气依旧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殷六侠乃是武林中人人称道的端方君子,品行高洁,岂是那种不知礼数、罔顾廉耻之人?”
“纪师妹更是出身武林世家,家教森严,性情贞静,断不会做出这等……这等有辱门风、不知羞耻的事情来!”
她朝邱白摇了摇头,沉声道:“邱师弟,你莫要信口开河,污人清白!”
邱白见静玄反应如此激烈,知道她性子方正,恪守礼教,完全开不得这种涉及女子名节的玩笑。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不过男主人公是杨逍,而不是殷六侠,只是他没有证据也不好说。
所以就想提醒峨眉派,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这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去把孩子找出来吧?
这样的话,两派的脸那可就立马撕烂。
算逑,反正又不是他的锅。
“行行行,是我失言,是我口无遮拦,胡乱揣测。”
邱白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语气轻飘飘地说:“静玄师姐消消气,毕竟嘛,这世上,谁会拿自己的清白名声来开玩笑呢?”
“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最好是当不得真。”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认错道歉,但那语气,分明还是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意味。
“哼哼!”
静玄被他这态度气得哼了两声,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她不再理会邱白,扭过头去,拿起筷子,用力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瞧那模样,她好像把那米饭当成了某个口无遮拦的家伙,用力的咬着。
静玄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要短时间内不再跟这个讨厌的师弟说话了。
结束晚餐,两人便各自回到了客房。
邱白在房中静坐调息了片刻,九阳真气在体内流转,驱散了一路奔波的疲乏。
待到夜色渐深,客栈内外都彻底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时。
他悄然起身,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遵循江湖侠客的行为标准:
走窗户!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推开窗户,确认外面廊下无人后。
他便身形一展,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无声无息地翻出了窗户,轻盈地落在客栈后巷的阴影之中。
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洒下,为羊苴咩城的屋顶铺上了一层银霜。
邱白收敛周身气息,将运转先天真气至双足,足底真气喷发,爆步施展而出,身形便如同鬼魅般蹿了出去,速度快得只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淡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青影。
他避开主要街道,在民居的屋顶和狭窄的巷道间穿梭,朝着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巍峨深沉的点苍山方向疾驰而去。
点苍山横亘在洱海之畔,静默无声。
邱白依照白日里打听来的方向,沿着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快速前行。
随着靠近山脚,周围的民居越是稀疏,环境也越发显得幽静。
就在他接近天龙寺的大致范围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路旁一侧的山坡。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到在那片略显荒芜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已然半倒塌的小小庙宇遗迹。
那庙宇规模很小,早已断了香火。
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清破败。
然而,就在这破庙的门口不远处,却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棵颇为高大的树木,枝干虬结,枝叶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看到这个地方,邱白不由自主地眉头一挑,脚步下意识地缓了下来,心中泛起一个古怪而清晰的念头。
“难道……这里就是……”
若是他想的没错,这里应该就是刀白凤当年出家的地方,在这里,刀白凤把自己交给段延庆。
然后,一炮就中,怀上了段誉。
邱白看了眼那破庙,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纷乱复杂的联想暂且压下。
无论此地曾发生过什么,都已是百年前的往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展开身形,如同一缕青烟,继续向着前方那座千年古刹掠去。
没走多远,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连绵寺院建筑群,在月光下展露出它庄严的全貌。
青砖灰瓦,飞檐斗拱,殿宇层叠,虽然明显能看出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部分墙体甚至有些斑驳,但整体格局依旧完整,那股沉淀了数百年的佛门静穆之气,扑面而来。
而最引人瞩目,甚至让人感到震撼的,莫过于寺院后方,那巍然矗立着的三座高耸入云的佛塔。
塔身洁白,在清冷皎洁的月辉映照下,泛着莹莹如玉的光泽。
这便是闻名遐迩的崇圣寺三塔。
这也是昔年天龙寺最显着的标志。
邱白望着那高耸的三塔,嘴角勾起。
“天龙寺,不对,现在是崇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