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堂内,喧嚣散尽,只余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空旷的大殿拉出寂寥的影子。
邱白立在堂前,望着沉入墨色的玉女峰轮廓,山风带着凉意,卷起他素青的衣袂。
“都送走了?”
师娘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疲倦。
邱白转身,就看见宁中则站在正气堂内,正好处在阴影与烛光的交界处,看不怎么清楚她的面容。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发髻松松的挽在脑后,卸去了白日里强撑的威仪,如同寻常的妇人一般。
“嗯,都送走了。”
邱白点头,声音放得轻缓,解释道:“左师伯、任教主他们也下山,各自安置歇息去了。”
宁中则走近几步,烛光终于完全照亮她清减的面容。
她看着邱白,目光里有几分有担忧,沉吟着说:“你们今天的商议,可还顺利?那些掌门,他们都同意了?”
“事关改天换地,岂能尽如人意。”
邱白微微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弧度,神色间还有几分的冷峭。
“少林派总是想置身事外,天门道长他们也是疑虑重重,不过,该明白的利害,我已点透。”
“愿同往的也就如东方、任教主、左师伯、定逸师太,人虽不多,但是有他们足矣。”
话说到这里,邱白眼神微眯,冷冷道:“余者不强求,也由不得他们泄露秘密。”
“那就好。”
宁中则似乎松了口气,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交叠于身前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门派里的事,你不必挂心。”
“琐碎事务,自有劳德诺、梁发他们操持,他们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内外规矩,还有弟子们的功课,我会看着的。”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分迟疑或推诿。
邱白看着师娘如此,心头微微一涩。
以前,师父岳不群在时,师娘便是这般默默操持着华山派的事务,让师父得以在前方周旋谋划,维系着华山派表面上的光鲜。
如今,师父不在了,这习惯竟也如此顺理成章地延续到了自己身上。
“辛苦师娘了。”
邱白的声音低沉下去,抬头看着师娘,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感激。
“华山派这个家,还得靠师娘来主持。”
宁中则抬起头,目光复杂,看着邱白那年轻却已显沉着的面颊,叹了口气。
这张脸,她初见之时,还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破落少年,如今却已背负起整个华山。
她沉默片刻,眉宇间的忧色依旧是浓得化不开。
“邱白,你已是先天之境,立于武林绝巅。”
宁中则唤他的名字,眼眸微微颤抖,语气更是带着一丝不恳求,幽幽道:“这江湖之大,何处不可逍遥?何苦非要去趟京城那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深宫大内,绝非江湖可比。”
“那里,未必就没有能制衡先天的存在。”
“历代宫廷便是高手层出不穷,你此去,风险太大。”
她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先天之境,百年来无人企及,已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终点。
在她看来,邱白完全可以就此超然物外,何必再去以身犯险?
邱白看着师娘眼中真切的忧虑,心中暖流涌动,却也涌起更深的波澜。
他缓缓摇头,唇角的笑意带着一丝无奈。
“师娘,此行,不仅仅是为了王朝气运,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武道前路。”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正气堂厚重的墙壁,投向更沉重的未来,坦然道:“更是为了这天下,为了……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挣扎求存的人。”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厚重的沉重感。
“天下?”
宁中则眼中掠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更深的苦笑。
她生于江湖,长于门派,所思所想不过是华山一隅,最多不过五岳盟主之争。
天下?那离她太远了。
她无法理解,一个武林中人,为何要将如此沉重的担子揽在肩上。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气幽幽。
“江湖事,江湖了。”
“天下兴亡,自有庙堂衮衮诸公操心。”
“你不过一江湖侠儿,又何苦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邱白望着她,并没有立刻解释。
作为穿越者,他深知未来大明朝的清晰轨迹。
万历将崩,泰昌短命,天启昏聩,崇祯勤勉却难挽狂澜,直至李自成破京,满清铁骑入关,山河破碎,衣冠沦丧……
这亡国灭种的危机感,这穿越者预知的沉重宿命,师娘又如何能懂?
他不能说出自己是穿越者,也无法描绘那即将到来的血色画卷。
他只能将那巨大的紧迫感和责任感,凝练成一句看似空泛却重逾千斤的话语。
“因为有些事,若无人去做,便无人能挡那倾覆的洪流。”
“这大明江山,看似还能支撑,实则根基已朽,大厦将倾。”
他声音低下去,叹息道:“万历三大征,已经是大明朝最后的辉煌,萨尔浒之战,已经开始了,大明朝的寿命或许更短。”
“我如今已是天下唯一的先天境,我若是不去做,谁去做?”
\"等刀兵加身,流民遍野,再想挽回,就真的迟了。”
宁中则望着邱白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燃烧着她看不懂的光芒,可却被他话语中那股决绝的力量震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再劝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邱白那如山般的意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苦涩地摇了摇头。
“罢了……你既已决意,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她疲惫地转过身,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万事……小心。”
那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
邱白很想上前,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可手刚刚伸出去,却又收了回来。
她终究是师娘,自己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想是一回事,可真要动手,他竟然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