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人分三六九等,千人有千般心肠。纵然往昔待你亲如兄弟,可一旦遭遇祸事,便会拉你垫背。
如梁俊卿和宋实贞之流,便是如此。
他们在范家公然冲撞女眷,一是好色,二是没有礼义廉耻,三是自恃官宦子弟、瞧不上范家商贾门户。
如今事情败露,他们害怕郦家怪罪,竟打算让柴安下水顶缸。范良翰虽觉此事不对,却未察觉他二人险恶用心。
而柴安从前就看不上这二人,早劝范良翰不要与之来往。今日也看破他们的不良谋划,却为了见那郦三娘一面,仍是甘入瓮中。
果然缘分一事,叫人不能自持、莫名所以。
三人前往花园,预备找郦家几位娘子“较量”一番。只把范良翰急得跟在后面连连大喊,“使不得!这是惹祸哟!”
可前面哪个都不理会。
范家后宅花园中,柴安等人站在一株颤巍巍、含苞待放的桃花树下,不断掂量只彩色的蹴鞠,视线紧盯丽婷轩的大门。
有仆役来报,说骊二娘方才大发雷霆,已将范府官家打得半死,丢到城外庄子上去了。
梁俊卿和宋实贞吓得两股颤颤,紧紧贴在柴安身后,哀求道,“柴兄,范兄娘子今日着实厉害,与往日大不一样,咱们还是别惹事了,早早离去为好。”
已是午后,春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依旧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柴安却毫无困意,反而精神抖擞、严阵以待。
他鄙夷道,“现在知道害怕了?那刚才为何要扮成那副模样去私窥女眷?你们的衣衫还未取回,此时若罢休,难道你们就预备这副穿着出门归家?”
柴安的视线扫过,让梁、宋两人羞愧不已。
他冷笑一声,“我倒是无所谓,可你们的颜面就要丢到高粱河去了。”
梁俊卿尴尬笑道,“不至于,只要范兄能借我们一身衣衫穿,熬过今日便好。”
“想得美!我的衣衫都在娘子房里,她近日不爱搭理我,连我自己都得去外面成衣铺子现买,哪有多余的给你们?”范良翰并不想借。
宋实贞道,“那就派人去给我们买一套,来日定当好好感谢范兄的大恩!”
范良翰白眼快翻出天际,他鲜少如此冷言冷语,怒道,“若是你们刚才肯走,别说一套,就是十套也没问题。
现在引得我表兄来为你们找我娘子与姨妹的麻烦,还想要衣服?光着出去吧!”
梁、宋两人后悔不已,可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话间,只见一小厮匆匆朝着丽婷轩跑来。柴安认出他是门房的人,便喊他过来询问上门是谁。
听闻是吴家三郎君求见,柴安笑道,“只要不是女眷就好!”
门房又去丽婷轩内禀报。
不多时,便见骊二娘身边的女使领着一位身着粉绿儒衫、桃粉百褶裙的绝世美人从丽婷轩中匆匆走出。
即便春日里百花盛开,但这女娘刚一露面、世间万物都失了色彩,连眼前含苞待放的鲜嫩桃花、也难比她半分颜色。
梁俊卿见柴安怔愣,而美人已快走到近前,忙低声喊道,“柴兄?柴兄!”
柴安怔忪、身体已先于理智做出动作。待他反应过来,已脚下生风、将手中的蹴鞠朝着那女娘踢了过去。
这女娘正是郦三娘康宁。
她本在丽婷轩中与姐姐分析今日之事,不料门房来报吴三郎已到门前,到没想过是范良翰相邀,只以为是吴家下人说漏了嘴、才引得他前来相交。
两人已有数月未见,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欣喜起身,复又尴尬坐下。
郦大娘打趣道,“知妹妹心急,可我与二妹妹在此,怕你俩也不方便。不如你去迎他进来,顺便说上几句悄悄话?”
郦三娘囧的面若红霞,竟连一句开脱的话都说不出来。
骊二娘见她这般模样也憋笑不已,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吩咐贴身女使领她出门。
不料才出院门几步,迎面便飞来一物。吓的女使急忙拉她闪躲,“三娘子,快躲开!”
躲闪间,她脑后的一枚玉质冠梳不慎摔成两半。
玉石落地、声音清脆,着实让人恼怒异常,这乃是吴三郎少年时送她的爱物。
郦三娘神色不变,捡起滚落一旁的蹴鞠,朝着柴安狠狠踢去。
她准头极佳,力气也大。纵柴安闪身避过,他身后的梁俊卿却重重挨了一下,当即头昏脑胀,瘫软成一团。
亏被宋实贞紧紧扶住才没倒在地上,以为他昏死过去,吓得大叫,“梁兄?梁兄!”
范良翰终究狠不下心肠,俯身查看后知他并无大碍,叹道,“你也是真笨,为什么不躲开?”
丽婷轩中听见动静的郦大娘与骊二娘携手赶来,骊大娘朗声问道,“这踢蹴鞠的是谁?”
罪魁祸首柴安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几步、行礼道,“鄙人姓柴,单名一个安字,是此间主人的朋友,方才一时不慎脱手,还请诸位郦娘子见谅,若有财物损失,定会加倍赔偿。”
范良翰也急忙跑来告罪,“大姨姐妆安、三姨妹妆安,柴郎君是我的表兄,不知有女眷在园,一时技痒闯下祸来。
都怪我不曾事先交待,他也是无心之失,怨我、都怨我……”
他苍白的解释在骊二娘洞悉一切的眼神中渐渐没了声息。
不知有女眷在园、无心之失?
他顺着娘子的眼神看向仍倒地不起的梁、宋二人,连偷窥的贼人都还在身后呢,哪来的不知和无心?
骊二娘冷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姐姐,范柴两家乃通家之谊,柴表兄乃是家中常客,平日最是端肃守礼不过。
像那些与不轨之徒称兄道弟、为狐朋狗友错事遮掩报复、插手表弟闺帷之类的事情,他都绝不会做。
此番定也不是有意冲撞女眷的,看在妹妹的面上,不要计较了吧。”
一番话下来,只把柴安的脸色说得变幻纷纭,十分好看。
郦大娘似是没听见她言语中的冷嘲热讽,也没看到面前几人尴尬的神情,依旧挂着端庄的笑容,道,“自是不会。”
复转头催促三娘,“三郎应是在门口等急了,你快去接他进来吧。”
说罢,便与骊二娘转回丽婷轩中。
郦三娘早就心焦的不行,担心吴三郎等急了。只是姐姐们在叙话,她不好擅自离开,听见这话、当即脚步匆匆。
柴安见人皆离去,而地上摔成两半的冠梳无人理会,便俯身捡起、触手生凉。
这玉梳上挂着几串红玉珠做的穗子,若插在发间,行走间定叮当作响、妩媚动人,可惜此刻已经断了。
好歹柴家也有能工巧匠,不需几日便能修复完好,若能送回给那郦三娘子,或许换她一笑。
柴安正想得入神,不料骊二娘的女使又折返回来,行礼道,“柴郎君,这是郦三娘子的爱物,还请归还。”
柴安一怔,她身后的郦三娘正一脸冷淡地站在回廊之下。
女使见他不应,便摊开双手、径直放在他面前,柴安这才无奈将手中已捂得温热的物件交了出去。
见东西拿回,郦三娘转身便走,女使急急跑了两步才追赶上去。
柴安只觉手中空空、心下落落,双眸紧盯着佳人的背影不愿挪开,恍惚间、见她似是回眸露出半分微笑,不禁也情满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