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闱定在了二月二十。
吴娘子早早就为儿子精心筹备了诸多应试物品,铺盖、笔墨纸砚等应有尽有。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周家的照顾之恩,虽说年前已经送了不少东西,但依旧打算再备一份厚礼答谢。
郦娘子则始终惦记着汴京的杨琬和杨羡,还让女儿带上许多平日里积攒的礼物捎过去。
由于携带的辎重繁多,两家人在路上的行程不免慢了些。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二月十五抵达了汴京。
郦三娘有心去见吴三郎,可又担忧考前见面影响到他,便吩咐吴家主事不要透露自己也来汴京的消息,只让其代为捎去一封信。
进了城门,两家分别、郦家姊妹便前往范家叩门。
得知是洛阳郦家的人来了,范家门房吓得魂飞魄散。这一月来,家中为了郎君与娘子和离之事闹得沸反盈天,乍见郦家姊妹上门,还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不敢按照吩咐去回禀骊二娘,慌慌张张地先去禀告范家主母。
彼时,范母正为儿女之事发愁,暗暗埋怨自己不该多嘴去表姐家抱怨。将原本闹几天就能过去的小事,竟发展到如今要和离的地步,后悔不已。
听到门房来报,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门房来的是谁。
得知郦娘子与郦梵都没来,只有两个女娘,才稍稍安下心来,出来相见。
“大娘和三娘怎么突然从洛阳来了?也不提前来信说一声,我也好洒扫庭院、迎接贵客。”
娘家来人自是上上宾,范母端坐厅上,虽是长辈,心下却仍有些惴惴不安。也不敢派人去请骊二娘,先试探起二人的来意。
郦大娘见她这般模样,便知道写信求救乃是范良翰一人的主意,怕是范家尊长均不知情。
于是微笑着说道,“伯母不必客气,母亲让我二人前来,只是给二妹妹送些洛阳的土仪和家常用品,也想着春暖花开、让我们来汴京逛逛。”
知她们不是来兴师问罪,范母便放松了心情,笑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着便吩咐仆妇们把临近骊二娘院落的丽婷轩收拾出来,供郦家姊妹居住。
郦大娘道,“小住几日倒也使得,不过我家下月还有大事……”
说着,郦三娘从女使春来手中接过一个礼盒,放在范母面前,里面是红彤彤的十二枚喜果。
道,“我哥哥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母亲许久未见姐姐,十分想念。让我姊妹二人前来也想求一求伯母,允二姐姐与二姐夫回去观礼。”
范母欣喜道,“哎呀呀,转眼梵哥儿都要娶亲了,真是大喜事!弟弟的婚事,做姐姐的哪有不回去的道理?自然是要回去的。
只是……”
她话锋一转,又犹豫起来,“……只是,近日福慧和翰哥儿两人有些小龃龉,正在闹别扭,只盼着你们姐妹见面也能稍稍规劝,让她别跟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一般见识。”
郦大娘与郦三娘对视一眼,进门时明明说要见骊二娘、却被迎到范母处,便猜到两人还未闹完。
现在听范母这么说,更加确定。
郦大娘笑道,“夫妻之间斗两句嘴算得了什么,我见了二妹妹自会好好说她。”
范母听此乐得合不拢嘴,立刻派人去请骊二娘前来。
骊二娘见姊妹忽然前来,虽心中疑惑,可当着长辈的面不好多问。
等回到丽婷轩中,恰日头正好,春意正浓,朵朵迎春花绽放在枝头,看着格外喜人。便屏退左右,姐妹们坐在廊下边晒日头边说话。
郦大娘见妹妹巧笑倩兮地为她做茶,似是没事儿人一般,便笑着问道。
“妹妹还要瞒着我们?和离大事怎么能不跟家里说明,还是二妹夫来信,我们才知晓此事。娘急得厉害,这才让我们赶紧来瞧瞧。”
她见妹妹似是毫不知她俩所来为何,半是责怪又半是安抚地说道,
“想来妹妹定是受了大委屈,才会坚持要和离。不如说来与姐姐听听,也能替你排解排解。”
本还强自镇定的骊二娘、听见姐姐如往日在家般温容体贴的话语,眼眶倏地便红了起来,“我本来还想帮他遮掩,谁料他竟上赶着作死,请了姐妹们过来,也是活该!”
便慢慢说起那日之事。
待听她说完,郦三娘皱着眉头骂道,“他这表兄算哪门子的人?手伸得也太长了!便是亲兄长也不好管弟弟房中之事,他一个表兄倒好意思出口伤人!”
骊二娘也气愤道:“说的就是,我也是为了这个。让大伯哥当面骂我‘嫉妒’,还说要休了我,真是气死人!”
“那二姐夫呢?”郦三娘又问。
“他倒是一个劲儿地求饶,还把带回来的那人赶了出去,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骊二娘愤愤不平地说道。
“二妹妹说傻话了,此事的祸首是二妹夫,可不是那柴郎君。若不是二妹夫随意将人带回来,你怎会和他生气?
你若不生气,又怎会提剑过去?那柴郎君也没机会以休妻来唬你。”
郦大娘见两个妹妹只顾着生柴安的气,却放过了罪魁祸首,不由得觉得好笑。
骊二娘听到姐姐数落自己,便有些不服气,说道,“难不成我还得任由他随意带人回来,一声不吭?”
郦大娘摇头道:“那柴安自是多管闲事,但此事你就一点错处都没有?若说二妹夫错三分,二妹妹你倒错了七分。
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就罢了,可你不该出手打人,还让他带伤出门。
郎君们在外总要些脸面,见他伤到了,你翁姑虽不当面说你,背地里却难免抱怨、觉得你跋扈,说不定还会埋怨我郦家教女无方。”
她见骊二娘还是不服气,便加重语气说,“难道你是真心要与二妹夫和离,往日的夫妻情义都不要了?”
骊二娘这才想起范良翰往日的好,湿了眼眶,道,“我初嫁范家时,原也得翁姑疼爱,与范郎伉俪相得。婚前虽知他是个天生的软耳根,但想着心软总不算什么大过。
谁料自婚后来到汴京,才发现这心软不止对我。不论是樊楼的伴座,还是过路吹拉弹唱的赶趁,没一个他不怜爱的。
谁朝他哭诉两句身世,他就陪着一起哭,时常眼睛红肿、荷包空空的回来。二老疼儿子,说他两回见他不改,也就撂手不管了。”
郦三娘搂着姐姐,不断揉搓她的肩膀安慰着。
骊二娘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官人待我的好,姐姐妹妹都看在眼里,婚后他也未变。为了这些,我才一直忍着。
想着反正家里有钱,左不过是些玩意儿、消遣,只要不过分,我就只当没看见。
谁料外面的见我软弱,竟勾得他为其赎身,此番竟还招一个进门,我这才闹起来。”
郦三娘听了气得不行,问道,“怪不得闹成这样,你翁姑都不敢在我们面前埋怨你半句,原是她儿子理亏。
那二姐夫也真是不争气,竟如此不检点。”
“正是,如今翁姑还在家里,他尚且有所惧怕。若以后二老不在了……就凭他这样,如何能顶门立户,便是万贯家财也供他挥霍不起啊。”
骊二娘见妹妹说到了自己心坎里,感慨道,“若不能让他改过,还不如早早分开的好。”
“妹妹又说傻话……”郦大娘道,“和离岂是小事?也还未到那一步,二妹夫已知你底线,想来定不敢再犯。”
骊二娘摇头道:“不单为这个,他也实在太懒散了些。我拘他在书房看账册、学管账,不过才几日,他竟哭的连婆母都知道了。
婆母溺爱,竟也责怪我不知心疼官人。
反正此番已经闹起来,不让他知道我的手段、全然改过,定不能善了!”
“那你预备如何?”郦大娘问。
“我这不是也发愁呢,总之姐姐与三妹妹来了,我便有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