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周兴辉带着周玉梅回到光明村。
远远看见地基刚挖出浅坑,黄褐色的生土堆成整齐的几条垄,赵大壮、刘俊生和梁建国正握着铁锹蹲在坑边抽烟。
“兴辉,你可算回来了!挖到两米多时见了老黄土,发现有点松散,你说要不直接铺碎石垫层?”
梁建国直起腰,用铁锹头敲了敲边上坑壁的生土。
周兴辉听了后,只是皱着眉,并未吭声,他整个人跳下基坑。
脚踩上去会发出一丝丝的“簌簌”声,土层里确实是掺着细碎的沙粒。
周兴辉蹲下身,抓起一把土用力攥紧,掌心里立刻洇出湿痕,土团却松散得捏不成形。
“这土不行。底下有垃圾土,得清到实土层。”
梁建国在和刘俊生、赵大壮对视了一眼后,才挠着头说:“清到实土得再多挖一米二,实在是费工啊!”
周兴辉没接话,目光扫过整个坑底。
“先找平,再撒白灰夯三遍。”
这土表面看着土质坚硬,还夹杂着不少碎石,实际上挖到两米多深时,才发现内里跟掺了水的沙子半松软。
要是直接往上砌墙,时间长了有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
先找平这事儿,说白了就是把坑底铲平。
深的地方往下挖,浅的地方接着刨,高低差不能超过一根手指的宽度。
必须得挖到下面硬邦邦的老土才行,否则等房子盖起来,一受力,墙不得裂开?
撒白灰夯土更有讲究。
白灰往土里一撒,遇水就发热,能把潮气全吸干,还能把松垮的土粒黏成一块。
夯土可不是随便砸几下就行,得一层一层来,每层土不能超过小臂那么厚,夯完一层再铺新土接着砸。
等把土夯得结结实实,踩上去纹丝不动,往后砖头垒上去,根基稳如泰山,盖出来的房子质量自然上乘。
像这种门道,学校基本上不会教,甚至连所谓的专家教授也未必摸得透。
还是周兴辉上一世在工地上摸爬滚打时,跟着砌了一辈子墙的老师傅打下手,人家叼着旱烟蹲在地基旁,用瓦刀敲着砖角一点点教的。
啥样的土该掺灰,啥样的石头得敲碎,全是真把式。
确实如此,要是图省事没清虚土,墙根是有着比较大的可能性会裂缝什么的。
赵大壮和梁建国跟过一段时间的工程队,因为这一层身份,平时村里盖房什么的,都会习惯性地喊他俩过去帮忙。
像三七灰土、大放脚这样的行内词儿,随口都能蹦出几个,让行外人是摸不着头脑。
可今儿瞧周兴辉,才知道啥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两人有些自行惭愧。
梁建国凑过去,“辉哥,你这本事……咋没听你提过?”
周兴辉拍拍裤腿站起来。
“这算啥本事?盖房的老师傅最爱吹牛说笑了,耳朵放尖点,脑子转快点,把他们说的话学以致用,动手时多琢磨,哪有学不会的?”
赵大壮和梁建国老脸都要红透了,两人开始抄起铁锹就开干。
在铲到西南角时,铁锹撞上硬物,明显是旧墙基回填的虚土。
“都停下!这是早年的房基,底下指不定还有多少碎砖烂瓦。”
“今儿把虚土全清了,去拉些生石灰,重新回填三七灰土,夯结实了再砌大放脚。”
梁建国当即开口应下。
在村里一片荒坡,生产大队旧时留下的石灰窑就有好几个,窑壁上还留着曾经烧窑时的焦黑痕迹。
虽然生产大队现在没了,可石灰窑还是归属村委会所有,所以想要生石灰,根本犯不着去别的地方去买,在自家村里就能解决,还能省下不少钱。
曾几何时,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说村里的白石灰拉去抹墙,十年都不掉皮,比灰水泥还要顶用。
周兴辉冲梁建国他们喊:“走!去村委会找黄主任开条子!”
梁建国等人扛出两根扁担,一边走一边说:“村委按担算钱,一担生石灰才三毛钱!”
周玉梅也跟着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村委会,找到了黄志刚。
“黄主任,开个条子,拉两车石灰盖房用。”
黄志刚听闻,很是爽快地在登记簿上唰唰写下几行字。
“后山窑场,凭条挖灰。记着别刨太深,安全第一。”
周兴辉应了一声“好咧”后,就带着梁建国等人往着后山的那一片荒坡走去。
村后的石灰窑场飘着淡淡白烟,数个窑坑错落分布。
周兴辉在其中一个窑坑停下,蹲下身用手捏了捏表层的生石灰块。
根据他的过往经验,像发白带蜂窝眼的,就代表着灰越是烧得透,细腻滑溜。
周兴辉嘴里低声念叨着:“地基长十米宽六米,铺二十公分厚的灰土垫层……”
很快,周兴辉就得出了一个大概数字。
“十担石灰打底,掺上三十担粘土,够夯两层的。多备两担,以防万一。”
梁建国听了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得嘞!十担就十担,省得来回跑!”
赵大壮和刘俊生也咬着牙卷起袖子开干。
“注意!大块的得敲碎!”
周兴辉一边叮嘱,一边用木筛子筛灰,细白的粉末簌簌落在桶里。
看着就跟白面一样。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十担生石灰整整齐齐码在空地上。
周兴辉掏出三块钱递给守窑人:“总共十担,这是三块钱。”
守窑人接过钱数了两遍,咧着嘴笑了笑。
众人挑起扁担往回走,扁担吱呀吱呀地响。
足足来三四趟,这才把这十担生石灰给全部挑完回家。
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可为了赶工程,赵大壮等人依然坚持把剩下的功夫给干完为止。
“把石灰铺在坑底,掺土前先洒水!”
听着周兴辉这话,梁建国将生石灰均匀铺在坑底,像撒芝麻似的,又拎着水桶来回泼洒。
白雾哗啦哗啦地腾起,还裹着一股呛人的碱味,熏得人眼睛想要流泪。
众人分站四角,铁锹翻飞间,灰白与土黄渐渐交融成均匀的赭色。
灰三成、土七成,按照这样比例拌匀出来的,便是三七灰土。
每夯完一遍,周兴辉就会用瓦刀戳戳密实度,发现松垮处立刻补上几锹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