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朱元璋所部的大营之内,烛火摇曳。
映照着来回巡逻的士卒身影。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前来支援的岳飞、秦良玉等人,在议定后续方略后,便已各自返回营地安排事务。
此刻,偌大的营帐中,只余下朱元璋、朱棣,以及李世民三人。
朱元璋端坐在主位上,拿起桌案上早已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瓷杯磕在桌上的声音,在营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疲惫,有烦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憋屈。
如今战事布局已定,他那颗被军务填满的心,一旦空闲下来,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日里那两个离营而去的后世姑娘。
他想起了今日,李今越和林幼微初至大营时的模样。
想起了,那两个姑娘在见到岳飞、徐达、李文忠等人时,眼眸里,迸发出的光彩,尤其是在面对岳飞时,那份崇拜与敬仰几乎要从眼底溢出,她们对着岳飞深深的鞠躬,那一句郑重其事的“民族英雄”,其中的崇敬与推崇,根本无需更多的言语便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儿子,老四朱棣时,她们的态度也截然不同。虽然没有对岳飞那般的崇敬,但在短暂的相处后,她们也会用一种古怪的口音,半开玩笑地叫他“朱棣(Judy)”,听着虽别扭,却也透着一股轻松。
唯独……唯独对他朱元璋时。
那两人始终保持着一种无可挑剔的、却又疏离到骨子里的礼貌。她们称他“洪武皇帝”,给出了她们能给于他的最大的尊重,但那份礼节之下,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或许正如她们在光幕上所言。
她们承认他驱逐鞑虏、再造华夏的功绩,但她们,不喜欢他这个人。
若是在光幕上隔着时空,他朱元璋倒也无所谓。可当这两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当这份区别对待,与周围所有人形成鲜明对比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就狠狠地堵在了朱元璋的胸口。
尤其是,当他和李世民站在一起时,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起初,他发现那两个姑娘对李世民同样带着几分警惕,这让他那颗失衡的心稍稍找到了一点慰藉。
可他很快就明白了,那份警惕,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警惕,不过是因为李世民总想着法子要把她们拐回大唐去!才让她们不得不防着,今日,当这两人主动揽下了联军参谋部的任务,需要兵马时,她们想都没想就直接去找了李世民,借走了他最精锐的玄甲军!
这个发现,像一根刺,扎进了朱元璋那颗无比骄傲的心里,这样的区别对待,让他的内心十分不平衡。
他也不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无非是因为自己推行程朱理学,还为了尽快稳定天下而沿用了元朝的部分律法,无非是那些事,给女子套上了层层枷锁,造成了种种不公,还给后世女子留下了层层余毒。(并不止这些,其实。)
可他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主动去找那两个后世的女娃,更别提主动去解释什么。难不成还要他自己主动去找那两个女娃娃解释:自己已经知晓大明的弊病,已经有了改变之意?
凭什么?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
自己没有必要,更没有义务,去向她们剖白心迹!
可心中那股不平衡,却又如野草般疯长,让他的一张脸已经臭了一整天了。
坐在一旁的朱棣看着自家老爹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父皇的自尊心有多强,如今被两个后世的女娃如此区别对待,心里怕是早就翻江倒海了。
于是,自认为是个绝世大孝子的朱棣,觉得还是有必要开口为父皇排解一二,也顺便为那两位姑娘说几句话。
他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父皇,您……可是还在为今越和幼微两位姑娘的态度烦心?”
话音未落,朱元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毛。
“胡说八道!”他一拍桌子,瞪着朱棣,声音都拔高了,“咱凭什么为她们烦心?不过是两个后世的女娃娃罢了!咱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哼。”
那激烈的反应,反倒坐实了朱棣的猜测。
李世民见状,嘴角不由的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开口打着圆场:“洪武帝何必动气,今越和幼微她们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性情直率了些。”
随即他又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朱元璋,语气斟酌着说道:“说到底,还是那程朱理学,以及……那些元朝律法,对女子而言确实是……苛刻了些。她们身为后世女子,心中有些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李世民的话不轻不重,却正好点在了朱元璋的心坎上。
被外人点破,朱元璋胸中那股火气反而泄了下去。他何尝不知李世民说得在理。他沉默了片刻,又重重地靠回椅背,再次长叹一声,神情复杂。
“太宗皇帝,”他看向李世民,声音低沉了许多:“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不必如此生疏。你叫我老朱就成。”
说着,他又端起茶杯,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只能悻悻地放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烦闷:“你说的这些,咱都知道。自打上次...之后,咱也一直在想,一直在改。至少,那些不合理的律法,咱已经在着手剔除了。”
李世民闻言,脸上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老朱。既然如此,你也别叫我太宗皇帝了,若不嫌弃,就跟那两个丫头一样,叫我二凤便可,朕并不介意。”
“噗——”
听到李世民这话的的朱棣,一个没忍住,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喷出来。
朱元璋闻言也是一愣,随即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既然老朱你已经做出了改变,又为何不直接与今越和幼微言明?”李世民接着说道,笑容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我看她们二人,都是性情和善,善解人意之人。你若向她们解释一番,想必她们对你的观感,定会有所不同。”
“咱不在意这些!”
朱元璋几乎是立刻反驳,嘴硬得像是铁铸的一样。
而他心里却在无声地咆哮:你我都是皇帝!我一个皇帝,凭什么要主动去找人解释这些!难道你平时会主动找人解释事情吗?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朱元璋就自己愣住了。
他看着对面那个笑得一脸温和的李世民,又想起了史书上李世民给人的印象,突然觉得……这事,好像还真就是李世民能干得出来的。
红中城,城主府。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孔有德猛地停下焦躁的踱步,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烛台都晃了一晃。他看向一旁同样眉头紧锁的尚可喜,“按理说,豫亲王早该到了,如今都快三更天了,怎得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从发财城到这儿,就算是路上歇脚饮马,也断不至于耽搁到这个时辰!”
尚可喜的视线从桌上摊开的城防图上移开,眼神中满是阴霾:“此前来信中说得清清楚楚,王爷会亲自押送西洋人的新式火器前来,以固城防,主持大局。可现在……人未到,器也未到。”
“王爷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从未有过如此纰漏。”孔有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忧虑:“莫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尚可喜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不管王爷是出了事,还是有事耽搁,我们都不能再等下去了。以午后那联军的架势,怕是明日一早便要攻城。如今主帅未至,十万守军军心不稳,这一仗还怎么打?”
两人都是在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短暂的惊慌过后,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说的对。”孔有德深吸一口气:“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王爷既然未到,这城中的军务,就暂且由你我二人接手。”
“只能如此了。”尚可喜点头应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等在大将军麾下多年,如今也该拿出些手段来。”
“那你说,我等当如何?”
尚可喜走到地图前,手指在红中城与发财城的路线上重重一点:“立刻派一队精锐,趁着夜色,沿此路查探!若路上没有发现,便让他们直奔发财城,看看王爷是否是因其他要事耽搁了行程!”
“好!”孔有德立刻应下,“此事交给我去安排。”
“另外。”尚可喜的手指又移到了城外联军大营的位置,“敌军势大,我等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安稳歇息。今夜,你我便各派一支精锐,不必求战,只要搅得他们一夜不得安宁便可。疲兵之计,他们想必也懂,定然不会派出大军与我们掰扯。”
孔有德听着,眼神也渐渐亮了起来。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若是成功说不定还能拖延联军的进攻的时间,直到他们找到王爷。
他思索片刻,补充道:“不止如此。袭扰是虚,还得有实招。我等再分出一队人马,让他们绕至后方,看看能不能找到联军的粮草辎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和武器库,看他们明日拿什么来攻城!”
两人一拍即合,迅速敲定了夜袭计划。
片刻之后,几名亲兵被唤入房中。
“传令下去,命……”
随着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死寂的红中城内,几处营地开始在黑暗中悄然骚动。一队队士兵被从睡梦中叫醒,在各自将官的低声喝令下,披甲执锐,汇聚成几股暗流,朝着城门方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