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防瘴丹在欧阳逸飞指间流转,丹药表面泛着细密的冰裂纹,凑近了能闻到一股苍术与龙脑混合的清苦气——这是乌木禅师以三十年功力辅以七十二味灵药炼制的解毒丹,寻常瘴气沾身,只需半粒便能化解,此刻分发下去,每人却足足得了两枚。
“进谷后切记,”欧阳逸飞的声音穿过攒动的人影,龙渊剑斜倚在肩头,剑鞘上的七颗夜明珠在阴云下泛着冷光,“每半个时辰服下一枚,若遇黑雾缠身、口鼻发麻,立刻嚼碎第二枚,同时以本门信号示警。”
他身前的空地上,三十余名各门派弟子正肃然列队。武当的道袍、峨眉的素裙、丐帮的破袋……平日里或相敬如宾或针锋相对的武林人,此刻都敛了锋芒,目光一致投向不远处那道横亘在两山之间的幽谷。瘴气谷的入口像是大地裂开的一道伤疤,灰黑色的雾气正从谷底汩汩涌出,漫过嶙峋的怪石,在半空凝结成一张张模糊的鬼脸,又转瞬消散。
“逸飞哥哥,”梅降雪的软鞭在腕间绕了个圈,鞭梢缀着的银铃轻轻响动,压下了谷风的呜咽,“我刚探过,谷口三里内的瘴气含硫量不高,但深处隐约有赤雾翻涌,怕是混了‘腐心瘴’。”她说话时,素白的指尖在唇边轻轻一点,那是她运功探气的习惯,“待会儿我走左路,用软鞭开路,你护着苏璃妹妹。”
苏璃正将一叠油纸包好的丹药分给几个面生的小门派弟子,闻言抬头一笑,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雪儿姐姐放心,我这笛子虽不比刀剑,却也能吹断三丈内的瘴气。倒是寒大哥,你那刀沉,进谷后脚步得轻些。”
萧寒“嘿”了一声,金背砍山刀被他用粗布裹着背在身后,刀身压得他肩头微微下沉,却丝毫不影响他活动。他接过苏璃递来的丹药塞进口袋,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药囊:“我这儿还备着二十斤生石灰,真遇着厉害的瘴气,撒出去总能挡一挡。”
乌木禅师一直静立在谷口,方便连环铲斜插在身侧的泥土里,铲头的铁环随着山风轻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缠着一串油光发亮的菩提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密的梵文。直到众人分完丹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晨钟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瘴气谷中,毒在雾,更在心。”老禅师弯腰拾起一块被瘴气熏得发黑的石子,指尖捻动间,石子竟化作齑粉,“心不妄动,雾自散;心若染尘,丹石难医。”
话音未落,谷内忽然卷起一阵狂风,灰黑色的雾气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漫到众人脚边。雾气触到皮肤,带着刺骨的寒意,几个功力稍浅的弟子顿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走!”欧阳逸飞率先迈步,龙渊剑“哐啷”出鞘,剑尖挑起一道银弧,竟将涌来的雾气劈开一道缺口。梅降雪的软鞭如白蛇出洞,鞭梢的银铃急响,在雾气中炸出串串清响,似在驱散什么无形的东西。苏璃横握玉笛,指腹在笛孔上轻点,清越的笛声流淌而出,护住身后几名峨眉弟子的心脉。萧寒则反手抽出金背砍山刀,刀身沉重,劈砍间带起呼啸的风声,将试图缠绕过来的雾气震开。
乌木禅师走在最前,方便连环铲在他手中轻若无物,铲头在地面一点,便有淡淡的金光散开,那些浓如墨的瘴气一触到金光,便如冰雪消融。他步伐不快,却始终稳稳地走在队伍正中,像是一座定海神针,让身后的众人莫名心安。
初入谷时,雾气尚浅,不过遮蔽视线罢了。可往深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周遭的雾气渐渐变了颜色。先是淡淡的绯红,像是胭脂混进了水里,后来颜色越来越深,竟成了血色,浓得仿佛能拧出红水来。空气中的气味也变了,原本的清苦气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取代,吸进肺里,像是吞了口滚烫的铁水,灼得喉咙发疼。
“不对劲!”一名青城派弟子忽然捂住胸口,脸色发白,“我、我好像看见我师兄了……他不是三年前死在血羽教手里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弟子盯着左侧的血色雾气,眼神涣散,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他身边的同门想拉他,却被他猛地甩开:“别碰我!师兄说要带我去拿血羽教的秘籍……”
“是‘幻心瘴’!”苏璃的笛声陡然拔高,清越的音符如利剑般刺向那片雾气,“闭气凝神,守住灵台!”
玉笛声穿透血色迷雾,那名青城弟子浑身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看着四周:“我……我刚才怎么了?”
“你被瘴气迷了心窍。”欧阳逸飞走到他身边,龙渊剑在他眼前一晃,剑身的寒光让他打了个激灵,“血羽教擅长用毒,这瘴气里混了他们秘制的‘离魂散’,能勾起人心里的执念。别去看那些影子,走稳脚下的路。”
正说着,梅降雪忽然低喝一声,软鞭如灵蛇般窜出,缠住了一名丐帮弟子的脚踝。那弟子正一步步往一处深不见底的石缝走去,石缝里翻滚着墨黑色的瘴气,隐约能看见几只枯骨般的手从雾气中伸出来,像是在拉扯他的裤脚。
“老叫花子,醒一醒!”梅降雪手腕用力,将那弟子硬生生拽了回来。软鞭上的银铃急促作响,震得那弟子七窍发麻,他这才看清石缝里的景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姑娘救命!多谢姑娘救命!”
萧寒扛着金背砍山刀走过来,一脚将一块滚到石缝边的碎石踢了下去。碎石落进黑雾里,连点声响都没传出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这是‘噬骨渊’,”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笑容却带着寒意,“掉下去,神仙都救不活。”
乌木禅师停下脚步,方便连环铲往地上一顿,“当”的一声闷响,震得周遭的血色雾气都散了几分。“都聚过来。”老禅师指了指前方,只见雾气中隐约现出一座石桥,桥身斑驳,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桥对面的雾气更浓,隐约能看见一些晃动的人影,像是站满了守卫,“过了这奈何桥,才算走出瘴气谷的腹地。”
“奈何桥?”王小胖咋舌,“这名字也太不吉利了。”
“不是名字不吉利,是真能让人变成‘桥下的阴魂’。”苏璃的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眼神凝重,“你们看桥栏上的刻痕。”
众人凑近一看,才发现石桥的栏杆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脸,那些人脸表情痛苦,双目圆睁,像是在无声地嘶吼。更诡异的是,随着雾气流动,那些人脸竟像是在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头里钻出来。
“这些都是……以前掉下去的人?”一名弟子声音发颤。
“是被瘴气迷了心窍,自己跳下去的。”乌木禅师的声音平静无波,“血羽教在这里布了‘牵魂阵’,桥对面的人影都是幻象,会模仿你们最亲近的人,引诱你们过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待会儿过桥,无论听见谁叫你们,看见谁招手,都别回头,别停下。”
欧阳逸飞将龙渊剑归鞘,伸手按在剑柄上:“我先过,梅师妹护左,苏师妹护右,萧兄断后,禅师居中照应。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着前面的人走,千万别掉队。”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踏上了石桥。脚刚落在桥面上,周遭的血色雾气顿时剧烈翻涌起来,耳边忽然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逸飞……”
那声音柔柔弱弱,带着一丝委屈,竟像是他早逝的母亲的声音。欧阳逸飞的脚步顿了顿,心头猛地一抽,险些就要回头。
“心不妄动!”乌木禅师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方便连环铲在他手中一转,铲头的金光扫过石桥,那些细碎的声音顿时消散了不少。
欧阳逸飞猛地回过神,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他咬紧牙关,不再去听耳边的声音,也不去看雾气中隐约浮现的人影,只是盯着桥面,一步步往前走。龙渊剑在鞘中微微震动,似在提醒他保持清醒。
梅降雪紧随其后,软鞭在她手中舞得密不透风,将试图靠近的雾气都挡在三尺之外。她的耳边响起了师父的声音,斥责她不该下山,不该卷入江湖纷争,可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欧阳逸飞的背影,脚步沉稳。
苏璃的笛声始终没有停过,清越的音符在桥面上流淌,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护住身后的弟子。她看见雾气中现出了自己的师姐,那个在十年前为了救她而死在血羽教手里的师姐,正对着她微笑招手,可她只是将玉笛握得更紧,笛声陡然拔高,将那幻象震得粉碎。
萧寒走在最后,金背砍山刀每走一步就往桥面上顿一下,沉重的刀身砸在石头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在敲鼓,既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也给前面的人提气。他看见黑雾里站着他死去的兄弟,那些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最后却倒在血羽教毒箭下的兄弟,正对着他喊“过来喝酒”,可他只是啐了一口,骂了句“等老子斩了血羽教教主,再去地府陪你们喝”,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乌木禅师走在中间,方便连环铲上的铁环叮当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念经,驱散着雾气中的幻象。有弟子被幻象所迷,脚步放缓,他便用铲柄轻轻一碰,那弟子顿时如遭雷击,清醒过来,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走到石桥中央时,意外发生了。一名崆峒派的弟子忽然尖叫一声,猛地朝着左侧的雾气扑了过去:“爹!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原来雾气中竟现出了他父亲的身影,那身影浑身是血,指着他厉声斥责,正是他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弟子本就对父亲心怀愧疚,此刻被幻象一激,顿时失了心神。
“不好!”梅降雪的软鞭如闪电般甩出,却还是慢了一步,只缠住了那弟子的一片衣角。
眼看那弟子就要扑进黑雾里,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乌木禅师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方便连环铲一横,正好挡在他身前。黑雾撞在铲头的金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皮肉。
“痴儿,”老禅师看着那弟子,眼神悲悯,“你父亲若在天有灵,岂会盼着你死在这里?”
那弟子愣住了,雾气中的幻象渐渐模糊,父亲的身影也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他看着乌木禅师,又看了看桥下翻滚的黑雾,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磕头:“多谢禅师救命!多谢禅师救命!”
“起来赶路吧。”乌木禅师扶起他,“执念若能化作动力,便是好事;若成了心魔,便是催命符。”
众人继续往前走,有了刚才的教训,谁都不敢再分心。耳边的声音依旧不断,雾气中的幻象也越来越清晰,有父母妻儿,有师长同门,甚至还有早已过世的亲友,可所有人都咬紧牙关,跟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桥面忽然变得坚实起来,耳边的声音和眼前的幻象也瞬间消失了。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过了石桥,站在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空地尽头有一道石门,门上刻着两个猩红的大字:“血羽”。
而身后的石桥和瘴气谷,此刻已经被一层厚厚的白雾笼罩,再也看不见半点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呼……”王小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可算过来了……这破地方,比鬼门关还吓人。”
欧阳逸飞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白雾,眉头紧锁:“这才是第二关,后面怕是更凶险。”
梅降雪收起软鞭,银铃轻响:“至少我们都过来了,不是吗?”
苏璃走到石门边,伸手摸了摸门上的“血羽”二字,指尖触到的地方冰凉刺骨,像是沾了血:“这门后面,应该就是血羽教的总坛腹地了。”
萧寒将金背砍山刀靠在石壁上,从怀里掏出水囊喝了一大口:“管他什么腹地,老子这刀早就渴了,正好进去砍几个血羽教的杂碎解渴。”
乌木禅师走到石门前,看着那两个猩红的大字,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世间本无善恶,执念生,善恶分;人心本无正邪,妄念起,正邪现。”他抬手按在石门上,“走吧,去看看这血羽教的老巢,究竟藏着多少执念与妄念。”
随着老禅师的手掌落下,沉重的石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门后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深处,似乎有火光在跳动,还夹杂着隐约的嘶吼声。
欧阳逸飞握紧了龙渊剑,梅降雪的软鞭再次出鞘,苏璃的玉笛横在唇边,萧寒扛起了金背砍山刀。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心。
瘴气谷的考验已经过去,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