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残崖重整待敌军
鹰嘴崖的硝烟渐渐散去,山涧里的雾气被火药熏成灰黄色,飘在断落的栈道残骸间。姜维踩着满地碎石,铁肢捡起半截断裂的钢条,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锯齿——是邓艾别动队特意锻打的倒刺,专为勾住坠落者的衣物设计。山风卷着焦糊味掠过他的脸颊,环首刀鞘上的铜环被风吹得轻响,像是在清点这场激战的余声。
“将军,清点完了。”张达的声音带着沙哑,他的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手里攥着根魏军的弩箭,箭杆上“邓”字的刻痕被牙齿啃得模糊,“归义营阵亡十七人,伤了四十六个,羌骑那边折了五个兄弟。”他脚边的石台上,摆着缴获的三十七个魏军头盔,盔顶的红缨被火药熏成暗褐色。
狼女正指挥羌骑加固临时搭起的木桥,白马的蹄子在新铺的木板上刨着,溅起的木屑粘在她银枪的枪缨上。“这桥最多能过三人并行,马车肯定走不了。”她抬头望向崖顶,那里的松柏被火药炸断了好几棵,断枝横七竖八地卡在石缝里,“我让两个羌人去阴平道探路,看看邓艾有没有留后手。”
王颀蹲在火堆旁,双手还在微微发颤。他刚帮药营的士兵熬好了疗伤的草药,陶罐里飘出的艾草味混着硫磺的气息,闻起来有些古怪。当他把药碗递给个断了腿的归义营士兵时,对方接过碗的手突然顿住——这双手的拇指外侧有层厚茧,是常年握锄头磨出来的,和沓中屯田的老农一模一样。
“你爹当年给诸葛亮打农具时,用的是祁山北坡的铁砂吧?”姜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铁肢上还沾着钢条的碎屑,“那种铁砂炼出的农具,能在石地里刨三年不卷刃。”他看着王颀手里的工兵铲,铲头的弧度很特别,“这铲头的弧度,是沓中铁匠的法子,专门用来清理田埂的碎石。”
王颀的铲头“当啷”掉在地上,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爹就是用这种弧度的铲子,在自家田埂上划出排水沟,保住了遭涝灾的稻子。那年秋天,诸葛亮的屯田队路过,还夸爹的手艺好,给了半袋新麦种。
“邓艾说……只要打下成都,就让我当蜀郡的冶官。”王颀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可他没说……要炸了沓中的栈道,断了乡亲们的活路。”火堆的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没躲,“我刚才在崖后看到,别动队埋的硫磺够炸平半个沓中,他们根本不是要断栈道,是想把这里的人都埋了。”
山涧传来马蹄声,两个探路的羌人回来了,其中一个的胳膊被箭射穿,血顺着伤口流到马镫上。“将军,阴平道的入口被堵了!”他扯开被血浸透的衣襟,露出里面藏着的羊皮地图,“邓艾的人在道口堆了石头,还挖了壕沟,守兵有两百多,都是带弩箭的!”
另一个羌人补充道:“他们的旗号是‘田’字旗,应该是田续的部曲。我听守兵说,邓艾亲率主力往武都去了,要从那里绕去沓中背后。”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峡谷,“不过这处‘一线天’能绕过去,就是窄得很,只能一人一马过。”
姜维的铁肢在“一线天”的位置重重一点,火星在地图上烧出个小洞。“田续的弩兵擅长守隘口,但他们的粮队要三天从武都来一次。”他想起在涪城见过的魏军布防图,田续的部曲里有不少是雍州的农夫,秋收时节最想家,“明天是八月十五,按汉人的规矩该吃月饼,他们的心思肯定不在守关上。”
张达突然拍了下手:“药营还有些蜂蜜!”他转身往药囊跑去,很快抱来个陶罐,里面的蜂蜜还沾着野菊花的瓣,“去年秋天在沓中采的,能做月饼!”归义营的士兵们顿时热闹起来,有人找来石板当锅,有人去山涧取水,连受伤的士兵都挣扎着坐起来,要帮忙揉面团。
王颀看着这场景,突然起身走向崖后。半个时辰后,他扛着捆干柴回来,柴捆里藏着十几个工兵用的小铁模——是别动队准备给邓艾庆功用的,模子上刻着“平蜀”二字。“把蜂蜜和面团倒进模子里,用火烤。”他的声音还有些生硬,“这铁模导热快,烤得匀。”
夜色降临时,崖顶飘起月饼的甜香。姜维咬了口月饼,铁模烤出的“平蜀”二字被他咬在嘴里,倒像是吞了块铁。狼女的白马凑过来,她掰了半块月饼喂给马,银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带十个羌骑连夜走‘一线天’,明天拂晓前摸到田续的粮库,放把火。”
“不用放火。”姜维的铁肢指向阴平道的方向,月光在那里的云层里穿进穿出,“田续的粮库里有去年的陈米,潮得很。你们把药营的硫磺粉撒进去,再弄几只老鼠,保管三天就生霉。”他想起在天水时,娘就是用这法子对付偷粮的老鼠,比下毒还管用。
王颀突然开口:“我知道他们的粮库在哪。”他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出粮库的布局,“粮库的梁是松木做的,最怕白蚁。阴平道的白蚁多,只要在梁上钻个小洞,把蚁穴引过去……”他的树枝在粮库西侧画了个圈,“这里的地基是沙土填的,挖个三尺深的坑,灌上水就会塌。”
张达拍着王颀的肩膀大笑:“看不出你还是个坏种!”他的伤口被笑得发疼,却毫不在意,“明天我带五十人跟你去,咱们不杀人,就毁他的粮,看田续还守不守得住!”
月光照亮了鹰嘴崖的断壁,归义营的士兵们围着火堆睡着了,有人还在梦里哼着沓中的稻歌。姜维站在崖边,铁肢扶着块被火药熏黑的岩石,岩石上隐约能看到诸葛亮北伐时刻的“汉”字,笔画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旧透着股硬气。他知道,阴平道的仗才刚开始,但只要这些人还在,汉人的火就不会灭。
第二折 一线天险出奇兵
天还没亮透,“一线天”的峡谷里就飘着淡青色的雾气。这峡谷窄得厉害,最窄处只能容一人侧身过,两侧的石壁直上直下,阳光要到晌午才能照进谷底。狼女的白马被留在崖顶,她和十个羌骑都换了魏军的黑甲,手里的弩箭尾端刻着“田”字——是从鹰嘴崖的俘虏身上扒的。
“脚踩左边的石棱,那里的苔藓薄。”王颀走在最前面,他的工兵铲在石壁上敲打着,每敲一下就侧耳听回声,“邓艾当年修阴平道时,我爹来帮过忙,说这峡谷的石壁里有空洞,踩错了会塌。”他指着块突出的岩石,“这块‘鹰嘴石’是记号,过了它,前面的路就宽些了。”
一个羌骑突然停住脚步,他的耳朵贴在石壁上,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这声音很轻,像是故意放轻了蹄铁,而且不止一匹马,至少有五匹。“是田续的斥候。”狼女从怀里掏出块硫磺石,这石头摩擦就能生火,“躲进石缝,等他们过去就动手。”
峡谷深处的雾气里,五个魏军斥候果然骑着马过来了。他们的马鞍上挂着猎物——是只刚打的鹿,血迹还没干。走在中间的斥候哼着小调,歌词是雍州的民谣,唱的是秋收打谷的事。王颀的手攥紧了工兵铲,这小调他爹也会唱,每年麦收后都要哼上几天。
等斥候的马蹄声远了,狼女突然吹了声口哨。十个羌骑立刻从石缝里钻出来,手里的短刀割下路边的荆棘,快速在地上摆出“毒蛇挡路”的记号——这是羌人传递危险的暗号,后面赶来的归义营能看懂。
走出峡谷时,朝阳正好照在阴平道的入口。这里的景象比探路羌人说的更吓人:道口堆着丈高的石墙,墙后架着二十架弩机,弩箭的箭头闪着寒光,直指来路。石墙旁边的木楼里,有个魏军士兵正伸着懒腰,腰间的酒葫芦晃来晃去,里面的酒香味飘出老远。
“那是田续的亲卫,姓赵,好喝两口。”王颀认出那士兵的背影,“他爹是沓中酿酒的,去年被魏军抓了壮丁。”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用蜂蜜腌的鹿肉,“这是别动队昨天打的鹿,他肯定认识这味道。”
狼女接过鹿肉,像只山猫般潜到木楼底下。她故意把油纸包弄出声响,楼上的赵姓士兵果然探出头来,看到鹿肉的瞬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是王队正的手艺?”他咽了口唾沫,去年在沓中时,他爹常请王颀爹喝自家酿的米酒,两家的孩子总在一起摸鱼。
趁赵姓士兵下楼拿鹿肉的功夫,狼女的羌骑已经摸上了木楼。最上面的弩机手正靠着柱子打盹,口水顺着下巴流到弩机上,都没察觉到背后抵上来的短刀。等赵姓士兵反应过来时,他的酒葫芦已经被狼女捏在手里,葫芦口还对着他的咽喉。
“你爹酿的‘秋露白’,要在稻壳里埋三个月才香。”狼女的短刀没动,“上个月我去沓中,他还问你啥时候回去,说缸里的酒快埋够日子了。”赵姓士兵手里的鹿肉“啪嗒”掉在地上,他突然想起离家时,爹确实在院子里埋了三缸新酒。
石墙后的守兵很快被制服了,大多是被捆了手脚堵在帐篷里。有个年轻的守兵挣扎着喊:“我们是雍州来的,家里还有老娘要养!”这话让归义营的士兵们都停了手——他们中不少人,也是为了老娘才拿起刀的。
王颀在石墙的内侧发现了玄机。这里的石头看着堆得结实,其实下面用松木支着,只要抽掉最下面的三根松木,整面墙就会塌。“田续这是怕自己被堵在里面。”他的工兵铲插进石缝,“等邓艾的人来了,咱们就抽松木,让他们尝尝被活埋的滋味。”
狼女的羌骑从守兵的帐篷里搜出不少东西:二十张弩箭、三车干粮,还有个铁皮箱子,里面装着田续的军饷——是些铜钱和碎银子。最让人惊喜的是箱底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着阴平道沿线的水源,其中一处“月牙泉”旁画着个小房子,旁边写着“粮库”二字。
“这月牙泉的水是甜的,周围的草长得好。”王颀指着地图,“田续把粮库放这儿,是想让战马喝好水。”他的工兵铲在小房子旁边画了个圈,“这里的土是沙质的,挖三尺就能到地下水,咱们把水引过来,泡他的粮仓。”
太阳升到头顶时,张达带着五十个归义营士兵赶到了。他们扛着从鹰嘴崖拆来的木板,正好用来搭座临时的便桥。当张达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守兵时,忍不住笑了:“你们这捆法,跟沓中捆稻子似的,倒省绳子。”
狼女把赵姓士兵拉到张达面前:“这小子知道田续的布防,说他们的主力在月牙泉西边的山坳里,有八百多人。”她的短刀敲着铁皮箱子里的军饷,“这些银子,够给弟兄们做身新甲了。”
王颀的工兵铲已经在石墙下挖出个小洞,能看到外面的阴平道上,正有队魏军往这边来。他突然想起爹常说的话:“种地要顺着地势,打仗要跟着人心。”现在他算明白了,这些魏军士兵的心,其实早跟着家乡的稻子,飞回雍州去了。
第三折 月牙泉边断粮道
月牙泉的水确实甜,像掺了蜜。泉边的草地上开着黄色的小花,一群野蜂在花丛里嗡嗡地飞,把花瓣上的露水都震落了。田续的粮库就建在泉边的高地上,是座用石头砌的圆顶房子,门是铁皮包的,上面挂着把大锁,锁芯都生了锈。
“这锁是沓中老木匠的手艺。”王颀蹲在锁前看了半天,“钥匙孔里有三个倒钩,得用细铁丝才能拨开。”他从工兵铲的木柄里抽出根铁丝,这是他爹教的法子——当年家里的粮仓锁坏了,爹就是这么弄开的。
铁丝插进锁孔的瞬间,粮库里传来动静。像是有老鼠在乱窜,又像是有人在翻动麻袋。狼女的短刀突然指向屋顶的烟囱,那里飘出的烟是直的——这说明屋里有人,而且还在烧火。
“是看守粮仓的老兵。”赵姓士兵被押在旁边,他认出烟囱里的烟味,“姓刘,是个瘸子,当年在沓中给诸葛亮看粮仓的,后来被魏军抓了壮丁。”他突然提高声音喊,“刘老爹!我是赵家沟的小三子!”
粮仓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瘸腿的老兵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根烧火棍。当他看到赵小三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你爹的腿好了?去年秋收时,他还拄着拐杖给我送过新米呢。”
刘老爹把众人让进粮仓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屋里的麻袋堆得像小山,但大多是半空的,里面装的不是米,是沙土。只有最里面的几袋是真粮,还长了霉,霉斑绿得像青苔。墙角的灶台边,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野菜粥,连点油星都没有。
“邓艾只给了三个月的粮,早就吃完了。”刘老爹用烧火棍拨了拨灶台里的火星,“这些沙土袋是糊弄上头的,上个月来查粮的官,连麻袋都没摸就走了。”他指着墙角的地窖,“下面藏着些土豆,是我自己在泉边种的,够吃几天。”
地窖里的土豆刚挖出来,沾着新鲜的泥土。狼女拿起个最大的,上面还有虫咬的痕迹——这是沓中土豆的样子,不打农药,虫咬了反而长得更结实。“田续的主力在哪?”她把土豆扔进麻袋,“赵小三说你们在山坳里藏了八百人。”
刘老爹的烧火棍顿了顿:“哪有八百?只有三百多,还大半是抓来的壮丁。”他掀开地窖的另一块石板,里面藏着把生锈的环首刀,刀柄上缠着红绸,“这是当年诸葛亮赏的,说我看粮仓看得好。”红绸上绣的“汉”字,虽然褪色了,却依旧看得清。
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赵小三扒着门缝一看,吓得脸都白了——是田续带着亲兵来了,还牵着几匹驮马,像是要运粮。“他肯定是闻到味儿了!”赵小三的腿肚子都在转筋,“昨天我跟他说,看到归义营的人往阴平道来了!”
狼女当机立断:“王颀,带刘老爹从地窖走,那里通泉眼的水道!张达,把沙土袋堆到门口,浇上泉里的水!”她的短刀指向粮仓的横梁,“羌骑跟我上梁,等他们进来就动手!”
田续的亲兵撞开粮库门时,最先看到的是堆得老高的沙土袋,被泉水一泡变得沉甸甸的。“给我搬开!”田续的马鞭抽在亲兵身上,他今天特意换上了新铠甲,甲片上的铜钉闪着光——这是他准备攻下成都后,献给司马昭的礼物。
亲兵们刚搬开三个沙土袋,就听到头顶传来“哗啦”一声。粮仓的横梁突然塌了,上面堆着的土豆滚得满地都是,有的还砸在亲兵的头盔上,把红缨都砸歪了。狼女的羌骑从横梁上跳下来,短刀劈向亲兵的手腕,惨叫声里混着土豆滚落的“咚咚”声,倒像是在沓中打谷的场面。
田续的马鞭刚扬起,就被根土豆砸中手背。他低头看时,发现满地的土豆都带着牙印——是刘老爹种的那些,被归义营的士兵提前咬过,沾着人的气味,引得附近的野狗都围了过来。野狗的吠声惊动了山坳里的魏军,他们举着刀往粮库跑,却被张达故意撒在地上的土豆滑倒,一个个摔得人仰马翻。
“抓住田续!”姜维的声音突然从粮库外传来,铁肢上还沾着泉边的泥土。他带着归义营的主力赶到了,环首刀劈开最后一个亲兵的盾牌,刀风扫过田续的新铠甲,竟在铜钉上划出火星。
田续的亲兵想护着他往山坳退,却被刘老爹从地窖里钻出来绊倒。老人手里的烧火棍虽然豁了口,却精准地敲在亲兵的膝盖上——这是他看粮仓时练出的本事,当年在沓中,连偷粮的老鼠都躲不过他的棍子。
赵小三突然冲过去,抱住田续的腿:“你把沓中的粮都运到哪去了?我爹还等着新米下锅!”他的牙咬在田续的裤腿上,像头护崽的狼,“去年你说只要交够粮就放我们回家,现在却用沙土充数,你骗谁!”
山坳里的魏军听到动静赶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归义营的士兵踩着满地土豆追杀,野狗叼着亲兵的头盔乱跑,刘老爹用烧火棍赶着田续,赵小三死死抱着田续的腿,而粮库的门后,王颀正指挥人把真正的霉粮往马背上搬——这些粮要送去给阴平道上的守兵,让他们看看田续的真面目。
“别打了!”一个魏军小校突然扔掉手里的刀,他认出被狼女按在地上的亲兵,是自己同村的兄弟,“我们跟邓艾打仗,是为了混口饭吃,不是为了替田续当替死鬼!”他的喊声让冲锋的魏军都停了手,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归义营士兵手里的霉粮上。
姜维的铁肢按住田续的后颈,将他的脸摁在土豆堆里:“看看这些土豆,是刘老爹在泉边种的,没靠你们魏军一粒米,照样长得结实。”他的环首刀指向阴平道的方向,“邓艾的主力在武都,离这里三天路程,你们的粮早就被他换了沙土,还傻着替他卖命?”
刘老爹拄着烧火棍站起来,瘸腿在土豆堆里划出痕迹:“当年诸葛亮在沓中,就算自己饿着,也会给守粮的士兵留够口粮。”他指着粮库里的沙土袋,“这些把戏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汉人的土地上,种不出忘本的粮!”
越来越多的魏军放下武器,有人捡起地上的土豆,用袖子擦了擦就往嘴里塞。这味道让他们想起家乡的田埂,想起老娘在灶台边蒸土豆的热气,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赵小三松开田续的腿,从怀里掏出块没吃完的月饼,递给同村的兄弟:“尝尝,沓中的蜂蜜做的。”
田续趁机想爬起来,却被王颀的工兵铲抵住后腰。铲头的弧度正好卡在他的脊椎骨上,是沓中铁匠对付偷粮贼的法子。“你爹当年在雍州种的麦子,要用石碾子碾三遍才出粉。”王颀的声音很冷,“他要是知道你用沙土充军粮,能把你的腿打断。”
狼女的羌骑开始清点俘虏,大多是雍州和凉州的农夫,不少人手上还有握锄头的茧子。张达指挥人把霉粮装上车,准备送去给阴平道上剩下的守兵:“告诉他们,想回家种麦子的,就放下弩箭,归义营给他们开路。”
刘老爹在地窖里找出几袋真正的新麦种,是他偷偷藏的,每粒都饱满得发亮。“这些种到地里,明年就能收麦。”他把麦种分给放下武器的魏军,“阴平道的土肥,比雍州的更养庄稼。”
夕阳照在月牙泉上,把泉水染成金红色。归义营的士兵和投降的魏军一起,在泉边挖起了排水沟——刘老爹说,这样能让麦种长得更好。田续被捆在粮库的柱子上,看着曾经的部下和敌人一起挥锄头,突然明白自己输的不是仗,是这满地的土豆和麦种,是汉人的土地里长出来的根。
第四折 武都道旁截援军
阴平道的消息传到武都时,邓艾正在军帐里看地图。案上的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只弯腰的老狼。当他听到田续的粮库被劫,守兵大半投降的消息时,手里的狼毫笔“啪”地断了,墨汁溅在“沓中”二字上,晕成一团黑。
“废物!”邓艾一脚踹翻案几,青铜灯台在地上滚出老远,“三百人守不住个粮库,还让姜维收编了我的兵,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戳着武都到阴平的山道,“让杨欣带五千人,明天拂晓出发,务必在三天内夺回阴平道!”
帐外的亲兵刚要应声,就被个瘸腿的老兵拦住。这老兵是负责喂马的,手里还攥着把草料,草料里混着几株紫色的野花——是武都山道上特有的“断肠草”,牲口吃了会拉稀。“将军,山道上的溪水涨了。”他把草料放在地上,“昨天的秋雨让河水漫过石滩,骑兵过不去。”
邓艾的目光落在老兵的瘸腿上,认出这是当年在沓中被马踩伤的蜀军老兵,后来投降了魏军。“你想替姜维说情?”他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剑鞘上的鳞片纹是西域的样式,“信不信我现在就斩了你?”
老兵慢慢直起腰,瘸腿在地上站得很稳:“我儿子还在沓中屯田,去年给我捎信,说姜维的归义营帮他盖了新粮仓。”他指着帐外的马厩,“那些战马都是沓中养的,吃惯了那里的草料,到了阴平道会水土不服。”
邓艾的佩剑终究没拔出来。他知道老兵说的是实话,武都的战马确实不如沓中的耐山路,去年在阴平道就折损了不少。但他更清楚,要是丢了阴平道,司马昭不会放过他,那些在洛阳等着看他笑话的文官,早就攥着笔准备弹劾了。
“让杨欣带步兵,轻装简行。”邓艾重新拿起笔,在地图上划出路线,“走武都南麓的樵夫道,那里溪水浅,三天能到阴平。”他的墨汁滴在“樵夫道”三个字上,“告诉杨欣,沿途的村庄都烧了,别给姜维留下一粒粮。”
老兵退出去时,袖子里掉出片断肠草的叶子,正好落在杨欣的靴边。杨欣是个急性子,正忙着点兵,抬脚就把叶子踩烂了,根本没在意这瘸腿老兵眼里的寒意。
三天后的清晨,樵夫道的浓雾里,杨欣的步兵正艰难地前行。山道被秋雨泡得泥泞,不少士兵的草鞋陷在泥里,露出的脚趾被石片划破,血珠滴在草叶上,很快被蚂蚁围住。最前面的斥候突然停住脚步,指着路边的树——树干上用刀刻着个“汉”字,笔画深得能插进手指。
“是姜维的记号!”杨欣的手按在刀柄上,他认出这刀法,是沓中猎户剥兽皮的手法,“加快速度!别中了埋伏!”
话音未落,山道两侧的灌木丛里突然滚下无数圆木,上面还缠着带刺的藤蔓。圆木在泥地里滑得飞快,瞬间就堵住了去路,最前面的十几个士兵被撞得骨断筋折,惨叫声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放箭!”杨欣的士兵纷纷举起弩,却发现箭囊里的箭杆都发了霉——是昨天在武都领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才明白是被人动了手脚。
浓雾里传来姜维的声音,像从四面八方涌来:“杨欣,你的箭杆用的是武都北坡的松木,被秋雨泡过就发脆,射不出三十步!”环首刀的破空声紧接着响起,带着松木断裂的脆响,“看看你们的干粮袋,里面的米是不是早被换成了沙土?”
士兵们纷纷扯开干粮袋,果然倒出一地沙土,还混着几粒发霉的谷子。有人突然想起出发前,那个瘸腿老兵给马添草料时,曾碰过他们的干粮车,当时还以为是无意的。
“杀出去!”杨欣的佩刀劈向圆木,却被藤蔓缠住刀刃。这些藤蔓是樵夫道特有的“铁线藤”,韧性比麻绳还强,他越用力,缠得越紧。
浓雾中冲出一队骑兵,马蹄上裹着麻布,悄无声息地踏过泥泞。最前面的铁肢在阳光下闪着光,环首刀劈出的风卷着浓雾,将杨欣的亲兵劈得人仰马翻——是姜维的归义营,还有那些投降的魏军,现在都换上了蜀军的红缨。
“我们是汉人!”一个前魏军士兵的长矛刺穿了杨欣的护心镜,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家里还有老娘等着收麦,不替魏狗卖命了!”他的矛尖上,还挂着从杨欣怀里掉出的家书,上面写着“妻已病,儿待哺”。
杨欣的佩刀终于砍断铁线藤,却发现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有人跪在泥里,对着洛阳的方向磕头;有人跟着归义营的骑兵往回跑,嘴里喊着“回家收麦”;还有人捡起路边的断肠草,塞进嘴里——他们宁愿死,也不愿再往前走一步。
当姜维的铁肢按住杨欣的肩膀时,这员猛将突然瘫软在地。他看着满地的断箭和草鞋,看着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士兵,现在举着蜀军的旗帜,突然明白邓艾错了,他错把汉人当草芥,却不知这草芥扎在土里,能长成挡路的密林。
浓雾渐渐散了,露出樵夫道旁的梯田。去年的稻茬还留在田里,被秋雨泡得发胀,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场仗。归义营的士兵们开始收拾战场,有人给受伤的魏军包扎,有人在路边挖灶,准备煮些热汤——锅里飘出的,是沓中带来的稻花香。
第五折 泉边重整待春耕
阴平道的战事平息时,月牙泉的土豆刚好收获。
归义营的士兵和投降的魏军一起,在泉边的空地上挖了个大坑,把土豆埋在里面,上面盖着稻草——这是沓中保存土豆的法子,能吃到明年开春。
刘老爹的瘸腿好了不少,正指挥人修补粮库的屋顶。他用田续的铁皮包门改了个通风窗,风从窗里吹进来,带着泉水的湿气,把新收的土豆吹得干干爽爽。王颀在旁边帮忙,工兵铲被他用来当瓦刀,抹泥的手法越来越像沓中的瓦匠。
狼女的羌骑在阴平道上巡逻,马蹄踏过新修的木桥时,桥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像在打节拍。他们给沿途的村庄送去新麦种,村民们用刚蒸好的玉米饼招待他们,饼子上的芝麻香飘出老远,引得蜜蜂都围着帐篷转。
张达在道旁的石壁上刻字,把这场仗的经过记了下来。他没写谁胜谁负,只写了“八月十五,汉旗复立,泉边收土豆三石,麦种五斗”。刻到最后,他突然想起姜维的话:“打仗是为了能安心种地,种地是为了让子孙不用打仗。”
姜维坐在泉边的石头上,铁肢摩挲着块磨平的钢条。这是从鹰嘴崖的支撑柱上劈下来的,被他磨成了犁铧的形状。王颀走过来,递给他个新做的木柄:“我爹说,好犁铧要配好木柄,得用祁山的硬木,才经得住石地的磕碰。”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沓中屯田的乡亲们,带着孩子来投奔了。他们的牛车上装着农具和种子,还有老娘亲手纳的布鞋。
当孩子们看到泉边的土豆堆时,都欢呼着跑过去,用小手扒开稻草,露出一颗颗圆滚滚的土豆,像藏在土里的珍珠。
刘老爹把新磨的面粉倒进陶罐,准备蒸些馒头。蒸汽从罐口冒出来,在阳光下凝成彩虹,把泉边的人影都罩在里面。赵小三帮着烧火,火塘里的柴噼啪作响,是他爹当年从沓中带来的枣木,烧起来有股甜香。
姜维举起磨好的犁铧,对着夕阳看。铧刃的弧度正好能切开石地,映出的天空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他知道,阴平道的仗只是开始,邓艾不会善罢甘休,洛阳的司马昭还握着刀。但当他看到泉边忙碌的身影,看到那些在地里埋下的种子,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这些种子会发芽,会在汉人的土地上长出新的庄稼。就像那些放下武器的士兵,会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拿起锄头;就像那些被战火熏黑的旗帜,会在春风里重新扬起红缨。只要这月牙泉的水还在流,只要这地里还能种出粮食,汉人的火就不会灭。
归义营的士兵们开始在阴平道旁开垦新田,犁铧插进土里的声音,在山谷里传出很远,像在给明年的春耕,敲响了第一声钟。
姜维的铁肢扶着犁柄,环首刀插在田埂上,刀柄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映着泉边的炊烟,像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