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浸透山谷。金宝藏在三块叠加的岩石后,鼻间萦绕着松脂燃烧的焦煳味与动物皮毛的腥气。下方营地里,十数顶黑帐篷歪斜地支在草地上,篝火堆中架着半爿鹿肉,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声,与木笼里穿山甲的哀鸣交织成令人心悸的乐章。他数了数,共有七个蒙面人,为首的刀疤男正用匕首挑弄幼鹿的断角,幼鹿瑟缩着往笼角躲,铁链撞在竹栏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这鹿崽子的角尖要是磨成粉,能换三匹好马。”刀疤男的笑声像生锈的刀刮过石板,“再凑两只雉鸡,咱就凑齐‘五灵’了。”他靴底碾过一只试图逃跑的穿山甲,鳞片下渗出的血珠滴在枯叶上,宛如撒了把碎珊瑚。
金宝攥紧腰间的陶罐,指腹摩挲着罐口阿虎刻的防滑纹。毒针蜂的巢灰混着松烟,在罐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皮袋里的小狐狸突然动了动,湿润的鼻尖从袋口探出,漆黑如豆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在询问。他轻轻按住小家伙的脑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等会儿跟着穿山甲跑,别回头。”
风忽然转向,带着凉意掠过脖颈。金宝拧开罐塞,灰粉被风卷成淡金色的雾,朝着营地飘去。“咳!什么东西?”灰袍人捂住口鼻,踉跄着后退,“是雾棘粉!山里的猎人……”话未说完,已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金宝趁机冲出岩石,骨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割断了幼鹿颈间的皮绳。
“走!”他推了推幼鹿的后腰,却见它转头用断角轻轻勾住他的袖口,喉咙里发出幼兽特有的呜咽。远处传来黑熊的怒吼,大地似乎都在震颤。刀疤男抹了把眼睛,匕首直指金宝咽喉:“小崽子,老子要活剐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斜刺里窜出,将刀疤男撞得侧跌。是阿依,头戴羽毛冠的守山少女,手中木棍缠着的干苔藓还在冒烟。“跟我来!”她拽住金宝的手腕,踩着乱石向瀑布方向狂奔,身后传来刀疤男的叫骂:“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
瀑布的轰鸣越来越响,水流冲击岩石的声音中,隐约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吱呀”声。阿依忽然停步,指着瀑布左侧被藤蔓覆盖的山壁:“看见那道光了吗?阿爹说,那是玉葫芦在召唤有缘人。”金宝定睛望去,藤蔓缝隙间果然透出幽蓝的微光,像一只半睁的眼睛。
幼鹿突然发出惊恐的嘶鸣,金宝这才发现它前腿正汩汩流血——不知何时被刀疤男掷出的匕首划伤。阿依迅速撕下衣襟,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忍忍,这是止血草。”她抬头望向追兵方向,眼神坚定,“你带它们先走,我引开那些人。”
“不行,太危险!”金宝按住她的肩膀,触到她鹿皮甲下凸起的疤痕,“我有这个。”他掏出蓝石,石面流动的纹路在暮色中格外清晰,“自然女神给的力量,能保护我们。”
阿依愣住,目光落在蓝石上:“你见过大角鹿灵?”不等回答,她突然拽着他躲进岩缝——刀疤男的铜锣声已近在咫尺,伴随着猎犬的狂吠。“从这里爬上去。”她指着岩缝顶端垂落的藤蔓,“别回头,一直往上。”
攀爬过程中,金宝的手掌被藤蔓划破,鲜血滴在岩面上,竟让某些古老的符文泛起微光。幼鹿和小狐狸紧随其后,前者用断角勾住藤蔓助力,后者则咬住他的裤脚往上推。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瀑布后的暗洞入口,洞口的经幡在水雾中轻轻飘动,每片幡面上的鹿首神只都仿佛在注视着他们。
洞内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岩壁上每隔几步就嵌着一枚萤石,发出幽幽绿光,照亮了墙上的古老壁画:人类与鹿群共舞,穿山甲在溪流中嬉戏,狐狸在月光下祈祷。直到一幅壁画突兀出现:人类举着长矛刺穿鹿喉,鲜血染红了整条河流。
“阿爹说,这是三百年前外族入侵的场景。”阿依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们为了蓝石,屠杀了整个鹿群,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诅咒。”
前方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刀疤男的咒骂声清晰可闻:“老子就不信撬不开你!”金宝探头望去,只见对方正用匕首撬动一块刻着鹿头的石砖,石砖下方,玉葫芦被三条铜链锁在石台上,链尾系着的兽骨上,暗红色的咒文触目惊心。
“别动。”阿依按住他的手腕,“那些是生灵血咒,碰了会被反噬。”话音未落,石砖突然松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墙壁里的石龟雕像睁开眼睛,眼眶中的蓝石射出幽光。刀疤男的匕首刚触到玉葫芦,石龟口中猛然喷出水柱,将他冲得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闷响。
铜链在蓝石的光芒中寸寸断裂,玉葫芦悬浮起来,表面的纹路流动如河,竟显现出响水河流域的全貌。金宝看见自己在草药坡插木牌的画面,看见阿虎在教孩子们辨认草药,甚至看见黑岩部落的族长在溪流边放生幼鱼。这些画面重叠在一起,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
刀疤男不知何时爬起,踉跄着扑向玉葫芦:“给我……”他的手掌刚触及葫芦,整个人便剧烈颤抖,手臂上的蛇形纹身瞬间变成带刺的藤蔓,顺着脖颈向上蔓延。“救我……”他望向金宝,眼神中满是恐惧。
金宝想起幼鹿睫毛上的泪珠,想起穿山甲鳞甲间的血。他深吸一口气,将蓝石按在刀疤男手臂上,蓝光如流水般漫过藤蔓:“自然的惩罚,从来不是为了毁灭。”藤蔓逐渐退去,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刀疤男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玉葫芦轻轻落在金宝掌心,他对着洞口倾斜,瀑布的水流竟分出一缕,如银线般钻入葫芦。阿依忽然指着葫芦内壁:“看!”那里映出营地的景象:幼鹿在用舌头舔舐穿山甲的伤口,小狐狸叼着草药奔向麂子,而黑帐篷已被新生的常春藤覆盖,篝火灰烬中,几株嫩芽正在破土而出。
离开暗洞时,天已破晓。阿依将一串贝壳项链挂在金宝颈间:“每颗贝壳都在天池泡过七七四十九日,能听见自然的声音。”她望向山顶,朝阳正从那里升起,“去天池吧,那里有你该知道的答案。”
山顶的天池如同一枚巨大的蓝宝石,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云霞。湖边的芦苇丛中,一只白鹿踏水而来,鹿角上挂着的露珠坠入湖面,荡起层层涟漪。小狐狸挣脱金宝的皮袋,跛着前掌跑向白鹿,而白鹿只是温和地低下头,用鼻尖触碰它的伤口——伤口处瞬间绽开三朵白色小花,花瓣飘落间,小狐狸已能欢快地蹦跳。
白鹿望向金宝,眼中流转着星云般的光芒。它轻踏湖面,一枚珍珠从水底升起,悬浮在他掌心。珍珠中映出无数画面:金吉林在修补狩猎网,阿虎在熬制草药,黑岩部落的孩子们在种植树苗……这些画面逐渐融合,化作一棵参天大树,根系深深扎入大地,枝叶间栖息着万千生灵。
“原来,守护自然的,从来不是一个人。”金宝轻声说。
白鹿低鸣一声,珍珠融入他的胸口。玉葫芦、蓝石、贝壳项链同时发出微光,形成一道柔和的光环。远处的瀑布突然改变流向,一条支流蜿蜒而下,灌溉着山脚下干涸的草地。幼鹿抬起头,断角处的嫩芽已长成青翠的枝丫。
阿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爹说,天池的水会记住每个真心守护自然的人。”她指着渐亮的天空,几只雄鹰正掠过云层,“看,雾散了。”
晨雾中,部落的炊烟袅袅升起。金宝摸了摸胸前的贝壳,听见里面传来潺潺的水流声,像是玉葫芦在诉说着什么。小狐狸蹭着他的脚踝,幼鹿用新生的枝丫轻轻触碰他的手臂——那是自然的馈赠,也是新的开始。
山风带来青草的芬芳,金宝握紧玉葫芦,望向远方。他知道,这场奇遇只是个开始,而他掌心的温热,将永远指引他前行的方向。在这片广袤的山林里,每个生灵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他,有幸成为连接它们的纽带。
太阳完全升起时,金宝踏上了归途。玉葫芦在皮囊中微微发烫,与心口的珍珠、腰间的蓝石共鸣,奏出只有他能听见的乐章。小狐狸跳上皮袋,幼鹿走在他身侧,阿依的羽毛冠在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