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道友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
“那好,既然道友这么痛快,那我也说不得得大出血一次了,道友稍待,我这就放出消息让几位同门过来,凑一凑尸傀,一起跟道友交易了。”
贾明浩的眼中带着一丝兴奋,
“如此,那就有劳假道友了。”
杨诺和煦的笑着,心中却道:
‘交易是假,叫来人一起围杀我怕才是真吧。’
此前他先是点明了贾明浩剑术渊源,激起他的敌视;又说自己才与人鏖战,尸傀尽损;最后又说炼气阶的尸傀都不嫌弃,让贾明浩觉得他真是身处窘境饥不择食了,最后又是表明身怀大量灵石激起对方的贪欲。
目的就是想要对方把人都叫过来好一网打尽,一次性把尸傀补充个够。
毕竟尸傀这玩意儿是真的好用,机会难得可不能错过了。
当然,其中也有着打劫…咳,伸张正义斩除邪修的想法就是了。
看着贾明浩放出传讯符,杨诺心中暗喜,筑基阶的修士,来多少他灭多少,就算来个金丹,只要不是金丹后期,他也足以一战。
但想来在贾明浩眼里自己就是个筑基圆满的小修,应该不至于请个金丹后期的强者过来吧。
“好了,传讯已经发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赶过来。
韩道友不如就随在下一起参观参观这仙缘大会,看看这些寻仙客的表演打发大发时间吧,如何?”
“如此,甚好。”
两人说完,皆是哈哈哈的假笑起来,加速向着试炼终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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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前方的山岭密林之中,
狂奔的单东严一头撞在一棵虬结的老树上,喉头猛地一甜,一口滚烫的淤血喷在地上,留下一片暗红。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他艰难地抬起唯一还能动的右手,哆嗦着探进怀里,指尖触碰到两片温润微凉的玉符。
染血的指腹在符面上缓缓摩挲着,感受着那冰凉的、非人间一般的触感,一丝麻木的、近乎荒谬的解脱感,才终于渗进他昏沉的意识里。
拿到了,他终于拿到了!叩入仙门的玉符!
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像一截被抽去了筋骨、只剩下皮肉的累赘,肩窝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每一次心跳都让那里涌出滚烫的血液,浸透他早已看不出本色的粗布衣衫。
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新伤叠着旧伤,黏腻的血和冰冷的汗混在一起,散发出铁锈一般的味道。
他倚靠着树干,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砂砾。
二十五年了,从颇具天赋的习武天才,到如今山野间狼狈挣扎的寻仙客,仿佛就是为了换得这两块冰冷的玉符。
他几乎是用牙齿,用膝盖,用这身千疮百孔的皮囊,从无数同样红了眼的亡命之徒中,撕咬出了这么一条求仙之路。
咬紧着牙关,踉跄着,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臂,一步一步,挪向那最终之地。
前路豁然开朗,聚了好些人,他防备着绕过人群,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心头涌起几要将他吞噬的绝望。
也终于知道了人群停滞不前的原因,
一道巨大的悬崖裂谷横亘在前方,云雾在下方翻涌,深不见底。
这就是踏上仙途最后的阻碍——一道数十丈宽的深渊(33丈约为100米),它像仙人漫不经心划下的一道界线,将凡尘与仙途彻底隔绝开来。
人群在悬崖边缘聚集,越聚越多,就像一群被驱赶到崖边的蚂蚁。
他们身上无不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眼神里燃烧着最后的疯狂与渴望,却又被眼前的天堑死死钉在原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低语在风中颤抖。
深渊的对面,一处白石铺就的平台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晕,其上仙气缭绕,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那,便是接仙台了。
几个身着道袍的身影,静静矗立在那高高的升仙台边缘。
他们的面容模糊在朦胧的光晕之后,看不清表情,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漠然,隔着天堑,无声地投射过来。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群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蔑视着一群徒劳挣扎的蝼蚁。
数十丈!这距离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单东严残存的意志上。
他武艺不差,身体强健远胜常人,给他足够的时间和准备,他或可飞跃而过,但此刻,拖着这副油尽灯枯、几乎废掉的身躯,这便是再也无法逾越的天堑。
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瞬间被抽空了,膝盖一软,几要再次栽倒。
「希望」……
那点微弱的、支撑他走到此处的火苗,彻底地熄灭了,只剩下一缕青烟,犹如一缕无处可归的孤魂。
他死死盯着对岸那遥不可及的仙台,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咸腥的血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中,人群边缘猛地爆发出压抑的、崩溃的嚎哭。
“不!仙师!我有玉符!我有啊!求求让我过去吧!”
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撕裂了风,
单东严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发稀疏的老者,状若癫狂,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身上的灰布袍子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和暗褐色的血渍,手里死死攥着两块拼合在一起的玉符,像抓着最后的稻草。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彻底燃烧殆尽的灰烬,一种空洞到极致的疯狂。
他冲到深渊最边缘,嶙峋的身体摇摇欲坠。
“四十年……整整四十年啊!
仙路何在?仙路何在啊?!?”
老者对着翻涌的云雾,对着对岸漠然的仙影,发出最后一声泣血般的嘶喊。
声音里没有生机与希望,只有耗尽一切后的虚无。
他跪倒在悬崖边上,双手高高举起那对玉符,向着“仙人”们祈求着。
口中的呐喊,逐渐微弱,最后变成了呢喃……
突然,老者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的望着对面的升仙台,目光充满着欢喜,又带着异样的癫狂,连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路了,我看到路了!!
我要成仙!我要成仙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枯瘦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像一片在深秋寒风中彻底凋零的枯叶,没有丝毫迟疑地、坚定地脱离了悬崖边缘,纵身一跃!
直直坠入那翻滚的白色云雾之中!
在那下坠的瞬间,他张开双臂,仿佛不是在坠落,而是在扑向某个渴望已久的怀抱……
那枯瘦的身影眨眼便被浓雾吞没,再也看不见,连一丝涟漪都没能留下。
深渊上方,只余下他最后那声似希望又更似绝望的嘶喊,还在深谷间盘旋、回荡,转瞬又被山风被撕扯得粉碎。
人群望着老者最后从悬崖跃出的地方,神情凄然,场面是寂静般的沉默。
单东严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在这一刻冰冷凝固了,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老者消失的地方。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老者的身影在他眼中模糊、变形,竟渐渐与另一个身影重合,那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年轻、强壮,眼神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把爷爷的惊愕、哀求还有泪水,通通都毅然决然地抛在身后。
踏上了寻仙之路,义无反顾……
二十多年的光阴,如果当初他选择安安稳稳的习武成家,或许现在已经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着一个不算漂亮但贤惠持家的妻子,还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以及追在孩子身后,脸都笑成褶子的爷爷……
可惜,如今岁月蹉跎,自己一事无成,二十多年来,历经千辛万苦,经历了七次仙缘,却终究没能踏入仙途……
留下的只有这衰弱、腐朽、残破的躯壳……
一阵刺骨的罡风从深渊底部倒卷上来,狠狠撞在他的身上。
让他打了个剧烈的寒颤,意识从冰冷的回忆中回归现实。
左臂肩窝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寒风一激,传来钻心剜骨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处境。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还能动的右手。
手掌粗糙、布满老茧和细密的伤口,指节粗大变形,这是一双曾握紧刀枪、开碑裂石的手,一双曾幻想掐住命运咽喉的手。
如今,它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连握紧拳头都显得那么艰难。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深渊对面。
那接仙台的仙光依旧璀璨夺目,神圣得不沾一丝凡尘。
仙师们的身影依旧模糊而遥远,他们的漠然亘古不变。
那天堑,依旧横亘在那里,像是在嘲讽,嘲讽他拼尽所有,流干了血,榨干了髓,才走到这悬崖边,却发现终究不过是个笑话。
老者枯叶般坠落的身影,离家时爷爷那哀求的眼神……
还有那个傍晚,那抹将天空分割成一半湛蓝,一半澄红的璀璨流光……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啊……
就像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
耗尽了他的青春,耗尽了他的人生,耗尽了所有值得珍惜和守护的一切。
他这一身曾经引以为傲的筋骨,如今也成了风中残烛。
他知道,拖着这副残躯,他已经出不去了,已经走不出这片吃人的大山了。
一股冰冷的、沉重的、足以碾碎精神碾碎灵魂的疲惫感涌了上来,瞬间将他淹没。
那是对前路的彻底绝望,是对过往所有坚持与牺牲,对他整个人生的彻底否定。这疲惫深入骨髓,比身上的伤痛更沉重百倍、千倍。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念想,所有的不甘心,都在这一刻被冻结、粉碎,化为齑粉。
他向前迈了一步,脚尖碰触到悬崖最边缘几块松动的碎石,碎石簌簌滚落,坠入无底深渊,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下方是翻涌的云雾深不见底,
前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台,
身后……
身后是蹉跎的二十五载岁月,是再也回不去的人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张开了手臂,像一只折断了所有羽翼、再也无法飞翔的鸟儿。左臂软软地垂着,只有右臂尽力地伸展着,仿佛要去拥抱那永远也触摸不到的仙光,又像是要拥抱那恒其一生都没能实现的乞望。
他微微仰起头,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眼中只有期意的向往…和解脱……
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了轻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二十多年的蹉跎……终究一场空…啊……”
随着他最后的一声叹息,
风,陡然变得猛烈,呼啸着灌满他破烂的衣裳,猎猎作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光芒万丈、却永远不可及的接仙台,眼神空洞。
然后,身体向前一倾……
就像一颗投入无底深潭的石子,又像一片随风而逝的枯叶,直直地坠入那片翻涌的云雾之中。
他那下坠的残破身影,在那片璀璨而冷漠的仙光前,渺小得如同投向巨大篝火的一粒湿透的、注定无法燃烧的尘埃。
云雾合拢,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