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诊所里,小狗已经能自己喝奶了,小小的舌头欢快地舔着奶碗,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
邵庭蹲下来,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狗立刻仰起头,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手指。
——命贱的狗,反倒比那些娇贵的名犬好养活。
他逗着狗玩,心里却渐渐泛起一丝忧虑。
戏班子是不准养狗的,现在小狗还小,或许能藏在房里不被人发现,可等它长大了怎么办?
邵庭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段明昭。
对方正微微眯着眼,鼻尖泛红,显然还在强忍着过敏的不适。
……算了。
他抱起小狗,段明昭立刻撑开伞,两人一狗重新踏入雨中。
“这狗,以后你要养着了吗?”段明昭问。
邵庭点点头:“趁它还小,藏住它应该没问题。”
“藏?”段明昭有些疑惑,“戏班子里不准养狗?”
邵庭失笑:“当然不可以了,不然我们唱戏的时候狗跑上台,或者突然叫唤怎么办?”
段明昭恍然:“这狗……”
他刚开口,就打了个喷嚏,连忙改口,“要不我来养吧,我那儿地方大。”
邵庭挑眉:“段少爷不是对狗毛过敏吗?”
段明昭一本正经:“无妨,把它身上的毛剃光就是。”
说完,他自己先乐了,觉得这是个挺好玩的笑话,可一抬眼,却发现邵庭面无表情地抱紧了小狗。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它毛短,我能忍。刚刚宠物医院里动物太多了,我才反应那么大。”
邵庭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段少爷是真心喜欢狗,还是想帮我?”
段明昭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自然是真心喜欢你。”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邵庭也怔住了,抱着狗的手微微收紧,有些惊讶地看向段明昭。
雨声淅沥,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我……”段明昭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似的,“我可能确实对你有点喜欢,只是你是男人,我还不确定。”
邵庭垂下眼,轻轻摸了摸小狗的头,淡淡道:“所以呢?”
段明昭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决心:“所以……我能确认一下吗?”
“段少爷想怎么确认?”邵庭的声音有点发紧。
“我能亲你一下吗?”
“当然不行!”邵庭立刻拒绝,耳根却悄悄红了。
段明昭却像是铁了心要验证什么,干脆低头凑过去,想要偷亲邵庭。
邵庭抱着狗慌忙躲开:“段少爷,请你冷静一些!”
段明昭心里急得发慌,伸手按住邵庭的肩膀,不让他乱动:“让我亲一下又不会死!你让我亲就是了!”
邵庭偏不让他得逞,美目瞪着他,心里却想着——这附近说不定有段明兰或段元帅的眼线,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微微一分神,段明昭的唇已经贴了上来,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那触感温热而柔软,像一片羽毛拂过,转瞬即逝。
下一刻,段明昭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脸上的表情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手中的伞差点握不住,身子晃了晃,直接把伞塞到邵庭怀里,转身就要跑。
结果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摔在了水洼里。
邵庭:“……”
小狗:“汪?”
段明昭狼狈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中,背影慌得像是在逃命。
邵庭站在原地,怀里抱着狗,手里撑着伞,半晌才回过神来。
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邵庭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狗,小狗也仰头看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天真。
他忽然笑了,轻声道:“你大爹是不是笨蛋?”
“汪!”
*
慌忙跑走的段明昭此时在雨里狂奔着,顾不上什么刚刚摔倒的尴尬了。
因为他意识到,刚刚他唇瓣贴上邵庭冰凉的脸瞬间——
他起反应了。
那冰凉又柔软的触感像电流窜过四肢,速度之快让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摔倒在水坑了。
“该死!”他低头拽了拽军装前襟,试图遮住那处明显的隆起,耳根发烫。
方才摔进水里时,他满脑子都是“千万别被邵庭看见”,爬起来就逃,此刻却猛地顿住脚步。
他说好了要帮着养小狗,怎么能跑?
段明昭深吸一口气,扯着上衣下摆往下拉了拉,确认看不出异样,才又掉头往回跑。
军靴陷进泥里,溅起的泥巴糊在裤脚,他却跑得比来时更急。
邵庭此时正在慢悠悠抱着小狗往庆喜班走,雨丝斜斜打在伞面上,忽然手腕一轻——伞被人夺走了。
他回头,哦,是段明昭回来了。
整张脸就像喝醉酒一样红彤彤的,脊背却绷得笔直,活像根被拉紧的弓弦。
“所以段少爷确认好了?”邵庭抱着小狗,指尖在它背上轻轻挠了挠,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笑。
段明昭攥着伞柄的指节发白,硬邦邦地开口,声音却有点发飘:
“跟我去东方饭店开间房吧。”
邵庭抱着狗的手顿了顿,嘴巴微微睁大——这确认的方式是不是太快了点?
段明昭像是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歧义,慌忙补上后半句,脸更红了:“你看你袖口沾着泥,我身上也全是水和泥……我们一起去洗干净吧。”
邵庭:“......”
是他想的龌龊了,看来对方纯粹是不会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歪着头吐舌头的小狗,又抬眼瞥了瞥段明昭明显不自然的站姿,心里了然,却没点破,只是轻咳一声:
“也好,那就听段少爷的了。”
*
东方饭店的门童远远看见段明昭,立刻小跑着迎上来,却在看清他身后跟着的人时愣住了——
邵庭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时不时假装咳嗽两声,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门童刚要开口询问,段明昭已经大步上前,直接略过他走向前台:“给我开间双人房,现在就要热水。”
前台的服务生一见是段少爷,立刻殷勤的堆起笑脸:“段少爷好啊。”
“段少爷这是……”
服务生刚要问,就被他打断:“我和朋友淋了雨,得洗干净换身衣服。”
他刻意加重“朋友”两个字,目光却不自觉瞟向邵庭 ——对方正低头拢着怀里的小狗,衣领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
邵庭适时地又咳嗽了两声,衣领拉得更紧了些,看起来很是神秘。
笑话,若是被人认出来,明天北平的报纸上就该登出“庆喜班名角与段家少爷共赴饭店”的绯闻了。
到时候别说班主会找上门,段明昭那位爹怕是要直接带兵来拆戏班。
服务生心领神会,迅速办理好手续,又问了两人衣服的尺码:“稍后会有干净衣物给您送来。”
段明昭接过钥匙,转身拉着邵庭就往电梯走。
邵庭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衣领里的小狗不安地动了动,爪子轻轻挠了他的胸口。
“别乱动。”他低声对小狗道,声音闷在衣领里。
段明昭听见了,没敢回头,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房间在四楼,宽敞而奢华,落地窗外是雨幕中的北平城,灰蒙蒙的天色里,远处的钟楼若隐若现。
邵庭刚松开衣领喘了口气,目光就落在房间中央——偌大一张双人床,铺着雪白的床单,哪有半分“双人房”的样子。
他抬眼看向段明昭,眉梢微微挑起。
段明昭的耳根“腾”地红了,慌忙摆手:“我明明说要双人间!定是那服务生记错了——”
“无妨。”邵庭轻笑一声,小心翼翼地把小狗从怀里掏出来。
小家伙被闷了一路,刚落地就抖了抖毛,奶声奶气地“汪”了一声,尾巴摇得像团小绒球,绕着地毯转起了圈。
段明昭看着邵庭低头逗狗的侧脸,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出片浅淡的阴影,柔和得不像真人。
心跳突然就乱了节拍,喉结滚了滚才找回声音:“邵庭……”
话出口又觉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少爷不是要洗干净?”邵庭抬头看他,唇角弯出点弧度,“怎么站着不动?”
段明昭的耳根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先洗吧,我等衣服送来再去。”
邵庭轻笑,将小狗放在地毯上,起身走向浴室:“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指尖搭在浴室门把手上,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段明昭一眼:“段少爷不会偷看吧。”
段明昭:“!!!”
“谁会偷看!”段明昭猛地转过去,背对着浴室,军靴在地毯上蹭了蹭,声音都发飘了。
邵庭笑着关上了门。
浴室里水声淅沥,段明昭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地毯上的小狗爬过来,用鼻尖蹭他的军靴,他低头瞪了一眼:“要不是看他面子,我才不管你。”
小狗歪着头看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倒显得他像在说气话。
段明昭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算了,我跟个狗计较什么。”
浴室的水声停了,门开了一条缝,热气混着淡淡的皂香飘出来。
“段少爷。”邵庭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衣服送来了吗?”
段明昭腾地站起来,抓起门口托盘上的衬衫,走到浴室门前时,指尖竟有些发颤。
门板缝里伸出只手,腕骨细得像玉簪,指缝里还沾着未干的水珠,轻轻一勾就接过了衣服。
段明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连忙别开眼。
邵庭接过衣服,轻笑一声:“谢谢段少爷。”
那笑声像是羽毛拂过耳畔,挠得他耳根发麻。
等邵庭换好衣服出来,段明昭正抱着小狗坐在窗边,后背挺得笔直,像尊绷紧的石像。
窗外的雨还没歇,灰蒙蒙的天光落在他身上,军装上的泥点倒成了最显眼的装饰。
邵庭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段少爷不去洗吗?”
段明昭抬头看他,瞬间愣住了。
邵庭穿着服务生送来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未干的水痕。黑发湿漉漉的,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眉眼如画。
段明昭的呼吸一滞,连忙低下头,拉扯衣服隐藏住裤子中间:“我等会儿再去。”
邵庭挑眉:“段少爷不会是害羞了吧?”
“谁害羞了!”
段明昭猛地站起来,差点把怀里的小狗摔了,连忙又手忙脚乱地接住,“我现在去!”
他逃也似地冲进浴室,“砰”地关上门。
邵庭看着紧闭的浴室门,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狗在他脚边“汪”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
浴室里,段明昭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眼神慌乱,紧张的像第一次握枪的新兵。
“段明昭啊段明昭……”他低声自语,“你可是从军校出来的人,怎么这么没出息……”
可一想到邵庭方才的模样,他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完了。
他好像,真的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