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飞蹲在印加古水道的入口处,手指轻轻抚过石壁上的凿痕。两千年前的工程,石块严丝合缝,连一片刀刃都插不进去。隧道深处传来滴水声,像是某种古老的钟表在计时。
“这条水道通向哪里?”他问。
胡安·马马尼举着手电筒,光束在黑暗的隧道里划出一道细长的光柱。“山那边的水库。”他说,“印加人用这个把冰川融水引到农田和村庄。”
李墨飞戴上头灯,弯腰钻进隧道。空气潮湿冰冷,石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苔藓,摸上去像湿润的绒布。他小心地刮下一些样本,装进密封袋。
“这苔藓……”他低声说,“它在净化水?”
胡安点头:“老人们说,喝了这里的水,不会生病。”
李墨飞打开水质检测仪,将探头贴在石壁渗出的水珠上。几秒钟后,屏幕亮起——重金属含量几乎为零,ph值接近完美。
“比自来水厂的过滤系统还干净。”他喃喃道。
利马水利局的会议室里,投影仪嗡嗡作响。李墨飞把印加水道的扫描图投在屏幕上,激光雷达测绘出的网络像蛛网一样覆盖整座山脉。
“这些水道还能用。”他指着一条红色标记的路线,“如果我们修复这一段,可以直接把冰川融水引入现有的供水系统。”
水利局长曼努埃尔·托雷斯皱起眉,手指敲打着桌面。“修复两千年前的工程?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比建海水淡化厂便宜。”李墨飞调出另一张图,“而且,苔藓样本显示,这些水道自带生物过滤系统,比化学处理更稳定。”
会议室里的工程师们交头接耳。卡洛斯·里维拉坐在角落,突然开口:“如果和现代管道结合呢?用印加水道做自然净化,再用泵站补充压力?”
李墨飞点头:“这才是最合理的方案。”
托雷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先做试点。如果三个月内看不到效果,我们就按原计划建大坝。”
第二天清晨,李墨飞和卡洛斯带着测绘队来到水道出口。这里本该是一片湿地,现在却干涸龟裂,只剩几丛枯黄的芦苇。
“水呢?”卡洛斯问。
李墨飞检查着水道出口的石槽,突然发现裂缝处有新鲜的凿痕。“有人堵住了它。”
胡安蹲下身,手指拂过石缝。“不是堵住……”他低声说,“是偷水。”
顺着水道向上游走,他们发现了几条私自接出的塑料管,像寄生虫一样缠绕在古石渠上,将水分流到附近的农场。
“这些农场主……”卡洛斯咬牙,“他们知道利马在缺水,却还在偷水?”
李墨飞没说话。他她看着那些塑料管,突然意识到——印加人两千年前就解决了的问题,现代人却搞砸了。
深夜,李墨飞的卫星电话震动起来。是陈曦。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墨飞教授。”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兴奋,“南极冰芯里的一种蓝藻,能在零下20度存活,而且——”
“而且什么?”
“它的细胞壁结构能反射紫外线,理论上可以减缓冰面吸热。”
李墨飞握紧电话:“能改造吗?”
“理论上可以。但李教授……”陈曦停顿了一下,“这东西一旦释放,就收不回来了。”
窗外,安第斯山脉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冰川正在消失,水道正在干涸,而300万人等着喝水。
“把资料发给我。”李墨飞说,“我们没时间了。”
一周后,李墨飞站在修复好的印加水道前。
清晨的阳光斜照在古老的石渠上,水流从重新凿开的石缝中渗出,沿着两千年前的路径缓缓流动。起初只是细流,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支流汇入,水势逐渐增大,最终形成一条清澈的小溪,顺着山坡流向山下的村庄。
几个孩子最先发现了水流。他们赤着脚,踩着湿润的泥土跑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某种奇迹。
“有水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大喊着,跪在石渠边,双手捧起一捧水就往嘴里送。
“等等——”李墨飞下意识想阻止,但已经晚了。男孩大口吞咽,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甜的!”他咧嘴笑着,转头招呼其他孩子,“快来!比自来水好喝!”
李墨飞怔了怔。他蹲下身,伸手触碰水流。冰凉,清澈,没有消毒剂的刺鼻气味,也没有现代管道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胡安·马马尼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杯,杯中是刚从石渠里舀起的水。
“尝尝。”老人递给他。
李墨飞接过杯子,迟疑了一秒,随后仰头喝了一口。
水很凉,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甘甜。他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东山老家的井水——夏天时,爷爷总用木桶从井里打水,他趴在桶边偷喝,就是这种味道。
“这水……”他低头看着杯底,几粒细小的砂砾沉淀在那里,“没有经过任何现代过滤?”
胡安摇头:“石壁上的苔藓就是过滤器。”
卡洛斯·里维拉带着水利局的测量队赶来时,孩子们已经在水渠边玩疯了。他们用手掌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形成小小的彩虹。
“流量比预期快。”卡洛斯检查着仪器读数,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按照这个速度,3天内就能填满山下的蓄水池。”
李墨飞点点头。他弯腰观察石渠内壁,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生长旺盛的苔藓。在放大镜下,苔藓的微观结构清晰可见——细密的纤维网络像一张天然的滤网,而某些特殊的细胞结构似乎能吸附重金属离子。
“这些苔藓……”他喃喃自语。
“印加人叫它‘亚克·帕卡’。”胡安站在他身后,“意思是‘水的守护者’。”
李墨飞直起身,远眺安第斯山脉。冰川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融水正源源不断地汇入修复好的水道系统。
“这只是开始。”他对胡安说,“冰川还在融化,速度比我们预想的快。”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远方的雪山。风吹动他灰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印加人说,水有记忆。”他轻声说,“它会找到自己的路。”
李墨飞没有回答。他的口袋里,手机微微震动——陈曦发来的最新邮件,附件里是南极冰芯中发现的特殊蓝藻数据。这种微生物能在极端低温下存活,细胞壁结构能反射阳光,理论上可以减缓冰川融化。
科学的答案,往往比神话更复杂。
傍晚,李墨飞独自坐在临时实验室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陈曦的数据显示,改造后的蓝藻理论上可以将冰川表面反射率提高12%,显着减缓消融速度。但风险提示栏里用红色标注着:“生态影响未知,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他揉了揉太阳穴,转头看向窗外。
村庄里,妇女们聚集在新修复的水池边洗衣、聊天,孩子们在周围追逐打闹。几个老人坐在石阶上,手里捧着陶碗,慢悠悠地喝着刚打上来的清水。
两千年前的工程,正在解决现代的水危机。
李墨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陶杯——胡安坚持让他带走的。杯底沉淀着几粒细小的砂砾,来自印加水道的石壁。
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份文档:《古水利技术与现代冰川保护的融合方案》。
夜深了,李墨飞仍伏案工作。手机突然震动,是卡洛斯发来的消息:“军队封锁了上游的三个农场,抓到了偷水的人。明天会有更多水流下来。”
他走到窗前,月光下的安第斯山脉静谧而庄严。冰川在夜色中泛着微弱的蓝光,融水正沿着古老的路径,流向等待它的人们。
口袋里,陈曦的数据依然沉甸甸的。
科学的答案或许复杂,但有时候,最古老的智慧,恰恰是最先进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