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老人当时就觉得大事不好,等过了几日风声更紧了,他一咬牙,包袱一卷,直接跟着做远洋海运的船只出海了。
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当时就想着,我这身体,再活个三五十年没问题,可若是进了京,怕是我一年都活不起。为了活命,也是真的想换个地方转一转,就干脆出去了。”
可出去也是搏命的。
你当那船在海上行驶那么安全呢?
真要是那么安全,做海上生意的人多了去了,可实际上呢?
那年头做海运的人有,但并不多。
因为海里毕竟不是陆地上。你在陆地上遇到个河,遇到个湖,你哪怕船翻了,你跟着水漂,迟早有一日能上岸。但是在海里,怕是你漂一年都够不着陆地的边。
而且吃用上也不适应,最开始那两年,真是受老鼻子罪了。
后来还好些,找到个海岛,上了岸。他不跟着走了,就在那海岛上落了脚。
他一身医术,在哪儿都是香饽饽。
就这样,日子好过起来。
他也不常在一个地方呆,呆个三、五年,七、八年的,总要换个地方。
名义上是要寻找新的药草,实际上,不能说没这方面的意愿,但更多的,也是怕有人还认识他,并将消息传到京城去。
京城遍地是贵人,这些贵人没有不怕死的。
而他一个下九流行当的老头,活过了一百岁,活过了一百一,活过了一百二,活过了一百三……这要是那些贵人门知道他还活着,那不得下血本在海里捞他?
倒是没想到,他躲的那么严实了,还是被人找了出来。
阴阳老人斜睨了赵灵姝一眼,“常慧昌是你三舅吧?那小子,看着就不是个好人。当时他说让我上岸给他妹妹诊个脉,说是他妹妹生了个姑娘,就再没生育,还将侯府的情况大致与我说了说。当时我就与你那三舅说了,问题肯定出在那你爹身上,这都明摆着的事儿。”
只是世情如此,现在人们只会把不能生归咎在女人身上,男人除非是天阉,除非那方便受过重创,不然那必定不能是男人的问题。
可他活了百余年,见过的病人多了去了。那隐姓埋名前来问诊的男子可不少,有那男人无耻,明知自己身上有问题,还依旧娶了妻子,而后任由世人一句句嘲讽妻子是“不生蛋的母鸡”,也不开口给妻子解释一句。
常慧昌那妹婿,不能说也这般无耻,但他不信那男人没怀疑过自己的生育能力。
阴阳老人说,“你那爹现在可好?”
赵灵姝摇摇头,“不太好。”
然后她就给阴阳老人说了后续。
她娘和她爹和离了,她娘改嫁后怀孕了,他爹不能生被京城众人嘲笑,然后求医求到了秦王府。
阴阳老人听的人都楞了。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呢,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但是回过神后,他不由念叨了两声,“挺好的,挺好的,你娘是个有魄力的。至于你爹……老夫现在也身不由己,这要给那个贵人看诊,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赵灵姝听懂了他的意思,就说,“你爱看不看,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来就可。我和我娘被那府里扫地出门了,我那爹做的也绝,都把我从族谱上除名了。”
“你要是对他身上的病症有兴趣,得空了你就瞅一眼,没兴趣的话,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阴阳老人闻言眼睛都瞪大了。
都说人活得久了,啥事儿都能见到。
他活的够久,可这种公然把女儿除名的事儿,这一百多年他也就听说了这一回。
怪他出海太久,与这世道脱节了么?
阴阳老人想,应该不是,还是怪昌顺侯的操作太奇葩了。
这世上,将男子除名的事儿不少有,毕竟男子在外边闯荡,谁知道会惹出什么大祸来。那或是识人不清牵连到某些案子中,或是自己作了滔天大恶,族里不被牵连,将男子除名的事情不在少数。
而女子大多养在深闺,又能闯出什么祸事来?即便与人私通,家族也是将事情捂得死死的。事后将人弄死了事,却不会给人除名,唯恐事情被人私下里琢磨。
阴阳老人也是长见识了,啧啧叹道,“你那爹身子坏了,脑子也坏了?你也是不容易,摊上这么一个爹,你那爹被人笑话,你还能好受到哪里去。”
赵灵姝:“……”想多了不是?只要我看得开,谁也别想可怜我。
赵灵姝在阴阳老人这里赖了许久,才又回去抄书。
这时候寿安公主和胖丫正好找过来,两人见屋里没人,都准备回去了,结果她回来了。
听说赵灵姝又去寻阴阳老人说古去了,寿安公主就笑,“你真是,和什么人都能说到一起。”
“我脾气好,人见人爱么。”
“你确定你们不是臭味相投,咳,我说错话了,但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和阴阳老人,你们这是投缘。”
“对,我们就是投缘。”
“你们都说什么了,阴阳老人与你说了海外的事情么?”
赵灵姝点点头,然后将能说的说了一些;比如一些海外凤物,比如每次飓风过境所带来的鱼虾,比如每晚枕着海浪入睡的平静,再比如,让人吃到吐的海鲜。
寿安公主和胖丫听得很认真,两人眸中都露出向往的神色。
等赵灵姝话落音,这两人说,“真好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出海的机会。”
赵灵姝就说,“还是不要出海了,你以为出海那么简单呢?”
这时候可不是现代。
“从蕲州到京城,满打满算也就十天路程,胖丫在船上都要憋死了。乘船出海可不是在船上待十天半月,说不定一年两年都有可能。而且出海后淡水稀缺,每天吃用多少水,都是有定量的。新鲜瓜果也吃不到,陆地上的食物更是别想,每天能吃的除了鱼虾,还是鱼虾……别想了,你受不了那个罪。”
“最关键的是,海上的灾难来了,想逃也逃不掉。这要是落了水,那完了,一船人能有一个生还的,都是老天爷开眼了。”
寿安公主和胖丫被赵灵姝描述的场景吓住了,两人傻呆呆的看着她,“这么危险么?”
“不止呢。这要是再遇上个鲨鱼,遇上漩涡,亦或是遇上飓风雷暴,完了,许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打消主意了。”
胖丫也点头,“我也不想出海了……三舅可真不容易,他一走几年,还能安全回来,还带来那么多好东西,三舅可真有本事。”
“那都是用命博富贵呢,为了往上走,只能如此做,又能有什么办法?”
“可现在常家的境况好多了,以后能不让三舅出海,还是尽量不让三舅出海了,我担心三舅的安全。”
“你乖啊,回头你亲自和三舅说说这话,三舅一高兴,指不定就给你一个大宅子。”
胖丫瞬间来了兴致,“真的么姐姐,真要如此的话,那我可去说了。”
“去吧,去吧。”
说了几句闲话,寿安公主才说明来意,“户部尚书夫人过世了,你们府里怕是也得派人过去祭奠一番。”
赵灵姝一愣,“这么快就去世了?”
寿安公主知道的消息更多一些,她就点点头,“自从那位三爷瘫痪了,老两口之间就有了龃龉。那位三爷也将自己瘫痪的原因,归咎到这位夫人过度纵溺上。人本来身体挺好的,可耐不住心里受折磨,长久下去,可不就不好了?”
寿安公主说,“不提你堂妹嫁到那边府上,只说户部尚书总归是重臣,这点脸面总要给。”
“那肯定。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稍后回去就派人去送奠仪。至于祭奠,还是算了吧,等我爹回来看我爹有空没。”
赵灵姝说着话就看向胖丫,“回去么?”
“回去吧,等闲了再过来。”
姐妹俩也没去给秦孝章打招呼,这就离开了秦王府。
秦王府距离肃王府很近,两家中间只隔了两条街。才走到其中一条朱雀大街上,迎面就碰上了昌顺伯府的马车。
赵灵姝以为马车中的人又是赵伯耕,就没准备理会,那辆马车同样也没停。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时,赵灵姝看见了马车中的人,不是赵伯耕,是赵灵均。
赵灵均掀开车窗帘子喊住她,“姝姝,你做什么去?”
赵灵姝百无聊赖的回答,“回家啊。”
赵灵均眸中似有闪烁,好似在琢磨她刚去了何处。这个方向,加上最近听说的谣言,不出意外,姝姝方才该是在秦王府。
赵灵均眉眼中瞬间溢出浓郁的笑意来,“姝姝,祖母前些时日又找回两件大伯母的嫁妆,稍晚些我亲自送到王府去。”
赵灵姝讶异的看他一眼,想说那东西不要了,赏你们了。
但是,凭什么不要?
她娘嫁妆中的所有东西,都是她外祖父母倾心准备的,那都是他们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就是收回来,将之扔在库房不见天日呢,也总比落在昌顺伯府这些人手中强。
其实常慧心早先流落在外的嫁妆,在她与肃王成亲时,都被各府打着送礼的名义送了回来。
早先欠缺的那些,早已经回来个七七八八。偶有几件还没找回来,但也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京城的这些权贵还是很讲体面的,在意识到早先从昌顺伯府收到的东西,有些别的来历后,俱都选择主动拿出来,只为结个善缘。
这是看常慧心起来了,可若常慧心还只是个和离妇人,你再看这些人的嘴脸。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回了肃王府后,赵灵姝见到她娘在丫鬟的搀扶下,正在院子里遛弯。
她娘的身子依旧纤细,从背后看,也依旧袅娜窈窕。可从正面看,她腹部已经顶起了小锅盖。
母亲何时显怀的,她怎么都不知道?
赵灵姝瞬间愧疚起来。
这些日子她常往秦王府跑,好似对母亲都没那么关心了。
赵灵姝就和胖丫赶紧走过去,从丫鬟手里接过常慧心,两人亲自扶着她。
常慧心见状就笑了,“娘身子还没那么笨,不需要你们这么小心的搀扶着。”
“那我们想尽点孝心,娘也允许么?就让我和胖丫扶着娘吧,娘走的安稳,我们也放心。”
常慧心笑着点了头,没再推拒。“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平常都是待到夜幕降临,在秦王府用过晚膳才回来的。
现在这才后半晌,秋老虎还有点余威。
赵灵姝就把户部尚书夫人离世的事情一说,然后说了去送奠仪的事儿。
常慧心一愣,说道,“那是应该的。但你没经过这事儿,我让刘嬷嬷去准备。”
“也行。”
赵灵姝又说了赵灵均稍晚些,来还嫁妆的事儿。
常慧心好奇的问道,“找回来两件什么,确定是娘的嫁妆么?”
“不知道,晚些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常慧心点点头,“灵均的亲事也快定下来了吧?”
“您是听到什么信儿了么?”
常慧心摇摇头,“这倒没有,娘一直在家养胎,能知道什么信儿。我自己猜的罢了。”
昌顺伯府希望有贵人拉拔,但是,就算将赵灵溪送进户部尚书府上,也不过是给赵灵均换了个户部笔帖式。
这个官职,正九品,日常差事就是负责文书处理。
这个起点对赵灵均来说有些低,但也不是他想拿就拿的起来的。
毕竟赵灵均虽然读了这么些年书,但真的没读出来什么名堂。他甚至直到如今,连个秀才功名都没考到。
若非有户部尚书府的面子,这个九品的笔贴式且轮不到他。
但既然轮到他了,他现在也就有官身了,即便是不入流的小官,那只要上边有人提携,那前程就为人看好。
早先赵伯耕想求娶各家贵女而不能,如今,且不看昌顺伯府如何,只看户部尚书府愿意和昌顺伯府结亲,那许多人就会觉得,有这样一位老大人拉拔,昌顺伯府的前途还是为人看好的。
既然前途可期,赵灵均的亲事自然不是难事。
为何过了这么久还没定下来,就怕是赵伯耕心思又起来了,又觉得早先的高枝不够高,想一下给赵灵均找个最好的。
这人啊,得陇望蜀,她最是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