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京茹听得直乐,棉衣袖口蹭到炉盘上,
她赶紧缩手拍着衣袖笑:“这大爷可真逗乐子!城里果真比乡下热闹多了去!”
秦淮茹也跟着抿嘴笑,往炉膛里添了块煤,
铁夹子碰得炉箅子哐当响:“可不是咋地,城里啥人都有,三教九流的,
每天都能瞧新鲜事儿。于丽你天天跟这些人打交道,日子指定不闷得慌。”
于丽捧着搪瓷茶缸,指节还泛着冻红,看着炉子里重新燃旺的火苗舔着煤块,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好像也跟着暖烘烘的茶水化了开。
副食品店的那些事儿,像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热乎气儿里裹着甜香,倒也值得说道说道。
“还有吗,还有吗?”
秦京茹眼里闪着光,往前凑了凑,棉袄襟子都蹭到炉子上了还不觉着:
“于丽姐!再讲段儿!”
“有,有的是。”
于丽又喝了口水,茶缸沿儿沾了圈白气儿。
她抹了把嘴接着讲:“今儿一大早儿,我们店还没卸门板呢,
胡同里就攒了半打穿棉猴儿的。我一脚踏进柜台里头,
拿粉笔在黑板写‘每人二斤,凭票’,又朝人群喊了句,
‘今儿刚来的带鱼,手指头宽!’”
“嚯!你们猜怎么着?”
她拍着大腿先乐开了,棉裤上沾的炉灰都飞起来:“旁边儿一老大爷急得直拍玻璃,
嘴里也胡吣说,‘给我留三指宽的!我孙子刚掉牙!’惹得大伙儿都哄笑,
问他孙子没牙拿啥吃鱼呀?老大爷脑门儿都冒汗了,跺着脚说,
‘没法儿,我昨儿刚跟对门李婶儿赌咒,说这月准能让孙子吃上带刺的肉’。”
“咯咯…… 咯咯咯!”
几个女人笑得直拍大腿,秦京茹笑得直往秦淮茹怀里钻,棉袄上的盘扣都崩开了两颗。
秦淮茹抹了把笑出来的泪,瞅着于丽鬓角有些乱的头发,
轻声问道:“听我家当家的说,你那婆婆又找事儿了?”
“嗯!可不呗!” 于丽脸上满是不以为意,“她就是见不得我好!”
“别往心里去,她就那样儿人,属貔貅的 —— 只进不出,见不得别人舒坦。”
秦淮茹往她手里塞了块烤红薯,“吃口甜的,败败火。”
“没事儿,早习惯了。”
于丽咬了口红薯,烫得直吸气,“她就想沾我好!跟苍蝇见了血似的,
非堵着我说要帮我带孩子,不就惦记上我带回来的那几尺灯芯绒吗?
真是瞎了心了,啥好事儿都敢想。我就是不给,他们还能掀了我屋儿顶?”
“这家人还真是,属耗子的 —— 哪儿有窟窿往哪儿钻,啥腥味儿都想沾点儿。”
秦京茹愤愤不平地说,手里的红薯皮都被攥皱了。
“可不是嘛,”
于丽附和着点了点头,“我早就想跟闫解成离了,可他们家不答应啊!闫埠贵说了,
想离婚?我这份儿工作、还有我那房子,都得归他们家。凭啥啊?
婚离不离的我倒是无所谓,我自个儿挣的铁饭碗、自个儿分得房子,跟他们有啥干系?”
正说着,里屋传来孩子 “咿咿呀呀” 的哼唧声。
于丽赶紧站起来:“准是醒了,这小祖宗,睡醒了就得见人。”
于丽掀开门帘进了里屋,脚步放得轻轻的。
刘家家的火炕上,除了她快一岁大的儿子,还睡着秦淮茹的小闺女,
俩孩子中间隔着个粗布枕头,刘清儒靠在炕头墙根儿打呼噜,身上盖着床厚实的棉被。
她的儿子正躺在小棉被里蹬腿,脸蛋憋得通红,
看见熟悉的身影,小嘴一咧就带出一串泡泡。
于丽赶紧脱了沾着寒气的棉鞋,踮脚凑过去,
小家伙立刻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往她怀里扑,后脑勺的胎发蹭得她手心里发痒。
“轻点闹,别吵吵。”
于丽压低声音哄着,把孩子连小褥子一起抱起来,
小家伙立刻在她怀里使劲蹭,闭着眼睛哼哼起来。
她拿起搭在炕沿的小棉被,小心翼翼地给孩子裹得严严实实,
生怕动静大了扰了炕上的人。
掀帘出来时,秦京茹正帮着往炉边挪小板凳,见她抱着孩子,忙不迭地让开位置,
声音也压着点儿:“可算醒了,下午睡了俩钟头,刚醒那会儿还找娘呢,
小声儿哼哼,跟小猫儿似的。”
于丽把孩子托在臂弯里颠了颠,小家伙的小脑袋在她锁骨处蹭来蹭去。
秦淮茹端来个搪瓷缸子,里面温着她中午挤的奶水:“刚热过,你喂他吃点再走,
外头风大,咱这院儿里穿堂风邪乎,别冻着孩子。”
于丽坐下时,她把缸子凑近孩子嘴边,
小家伙立刻吧嗒吧嗒吃起来,睫毛上还挂着点泪花。
“嫂子,今儿多亏您帮我照看着了。”
于丽冲着秦淮茹解释道,“我快下班那会儿还排老长个队,
晚了快半拉钟头了都,我还琢磨着孩子该饿坏了呢。”
“跟我还客气啥。”
秦淮茹往炉子里添了块煤,“这孩子乖着呢,除了饿了哼两声,一下午都没闹,
跟我家小闺女并排躺着,俩小玩意儿还时不时蹬蹬腿儿碰着玩儿呢。”
秦京茹凑过来看孩子吃奶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子:
“哎哟,这小肉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真招人疼。”
于丽低头看着孩子颤动的睫毛,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焐热乎了的小耳朵,
等孩子吃完奶打了个嗝,她拿过秦淮茹递来的小手绢擦了擦孩子的嘴角,
把小棉被裹得更紧了些。
“天擦黑了,我得赶紧回了。”
于丽抬头说,“别回头三大爷又站在门口瞅,
看见我抱着孩子晚归,指不定又编排啥闲话。”
于丽站起身时,棉鞋在地上蹭出轻微的响动,她把孩子的小脸埋在自己颈窝里:
“明儿一早我上班前,还得把孩子送过来,又得劳您费心了。”
“不当事儿,这有啥费心的?”
秦淮茹笑着应道,“一个也是个带,两个也是个带,多带一个真没啥。”
秦淮茹送她到门口时,顺手扯了扯她的围巾:“把孩子脸遮严实些,
院门口那棵老槐树底下风最硬。回去路上慢着点,院里的石板路冻了冰,滑得很。”
“哎!我晓得了。”
于丽抱着怀里暖乎乎的小身子,孩子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暖得像团小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