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鄙的山洞内,死寂无声。
只有远处虚空偶尔刮过的、带着荒芜气息的风,吹拂在禁制上发出轻微的呜咽,更衬得这方狭小天地如同坟墓。
杨十三郎跪坐在戴芙蓉身侧,看着她。
月白的流仙裙早已被暗红的血污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失去生气的轮廓。后心处,那道狰狞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黑色裂纹,是唯一的、令人心胆俱寒的“活”的东西。它像一条贪婪的毒蛇,正一寸寸吞噬她的血肉,蚕食她的魂魄。裂纹边缘的肌肤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丝丝缕缕的死亡法则气息从中溢出,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让洞府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许多。
她的脸色白得像上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嘴唇也失了往日的嫣红,呈现出一种枯萎花瓣般的灰白。她静静地躺着,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若非杨十三郎仙识敏锐,能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断绝的魂火,他几乎要以为……
不,他不敢想那个字。
“芙蓉……”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仿佛喉咙里灌满了粗糙的砂砾。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离那苍白皮肤尚有寸许时,微微颤抖着停住了。他怕,怕这最后一点微温,也会在自己指尖消散。
最终,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入手处一片刺骨的寒意,让他心脏都跟着狠狠一缩。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眶的灼热,将体内还算精纯的仙力,缓慢而坚定地渡入她的经脉。淡金色的仙力,带着他心尖血的温热,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被死亡法则盘踞的躯体。
然而,甫一进入,便如石沉大海,泥牛入海。
那盘踞在她经络、乃至金丹深处的诡异力量,仿佛拥有生命和意识,对外来的生机充满了极致的排斥与贪婪。
杨十三郎的仙力,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激起一阵剧烈但无声的对抗。死亡气息迅速缠绕、侵蚀、分解着他渡入的仙力,将其同化为自身冰冷的一部分。别说修复金丹,甚至连靠近那濒临破碎的金丹核心都做不到。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尝试,都只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霸道与阴毒,感受到戴芙蓉生机的飞速流逝,如同指间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无可挽回。
“不……不会的……” 他喃喃自语,猛地松开手,动作有些慌乱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个玉瓶、玉盒。瓶身温润,盒盖精致,无一不是珍品。
九转还魂丹,丹成九转,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这是金母恩赐,一直没舍得用。
万年灵芝液,取自昆仑之巅九叶灵芝的玉髓,一滴便可续凡人百年寿元,重塑修士肉身。这是金罗大仙所赠,据金罗大仙自称,三界之内只此一瓶。
九天玉露,乃采集晨曦第一缕紫气与月华精华凝练而成,最是滋养神魂,温润道基。这是七公主平时所服之物,每次出门,七公主都会替杨十三郎备上一些。
这三样的任何一样流落外界,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是足以让金仙大能都眼红的保命之物。
杨十三郎撬开戴芙蓉失去血色的唇,将丹药喂入,以仙力化开,送入咽喉;他将灵液涂抹在她伤口周围,试图中和那黑色的死亡裂纹;他将玉露滴在她的眉心,期望能护住那摇摇欲坠的元神。
然而,奇迹并未发生。
丹药入口,戴芙蓉的躯体只是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呛咳的声响,便再无反应。
万年灵芝液触及那黑色裂纹,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几缕青烟,灵液本身的光华迅速黯淡下去,而那裂纹,只是略微收缩了毫厘,随即又以更顽固的姿态蔓延开一丝。
滴在眉心的九天玉露,如同清晨的露珠落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抹更深的灰败。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珍稀灵药,面对那源自四御帝君、蕴含着长生大道另一面——死亡终结法则的创伤,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螳臂当车,又似杯水车薪。
“为什么……为什么都没用!!”
杨十三郎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坚硬的石壁上!没有动用仙力,纯粹是肉身的愤怒与绝望。
轰然巨响中,石壁龟裂,碎石簌簌落下,他的拳峰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寒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
他看着戴芙蓉的气息越来越弱,那微弱的魂火,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守碑人前辈临终托付时那深重的眼神,戴芙蓉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那回眸一瞥中蕴含的万千情绪——关切、决绝、不舍……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每一幕,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搅动。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绝望,则像是最深沉的黑暗,将他吞噬。他身负传承,位列天枢院首座,看似手握权柄,神通不弱,可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在至亲之人生命飞速流逝的残酷现实面前,他竟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
“女仙之首金母的琼液天香,或可一试……”
远方的千机君提醒道,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那是三界生机第一品,传闻可逆转生死,涤荡万秽。只是此物太过珍贵,自开天辟地以来,所出不过一掌之数,皆由金母亲执,非……”
“师兄!”杨十三郎猛地打断,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万象钥,“只要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丝,我也要试!”
杨十三郎猛地站起身,尽管体内气血翻腾,伤势不轻,但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绝境中不肯折断的战枪。
规则?秩序?他曾经相信并竭力维护的一切,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但他还剩下最后一张牌——他天庭天枢院首座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背后所牵连的、盘根错节的人脉与规则。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合理”动用,也最可能快速见效的途径。
“师兄,”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般的决断力,“请立刻以我天枢院首座印玺,最高规制,向瑶池圣地,西王母座下执事殿,发出紧急求援仙牒!”
万象钥悬浮在他面前,清光流转,静静等待。
他并指如剑,指尖仙力凝聚,凌空虚划。金色的仙力在空中勾勒出复杂而古老的符文,那是天枢院首座印玺独有的权力烙印。
每一个符文都闪烁着庄严肃穆的光辉,带着正式仙牒特有的威严之力。
“仙牒内容,一字不落,请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