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三郎与戴芙蓉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显得特别得渺小,才待了不到一刻钟,心情都渐渐糟糕起来……
戴芙蓉闭上双眸,周身气息愈发内敛,如同平静的湖面,以其独特的灵觉细细感知着这方天地间每一丝能量的细微涟漪。
杨十三郎则缓步巡弋,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异常痕迹——墙壁上看似天然的裂纹,地砖拼接处的缝隙,甚至梁柱上火焰纹路转折的奇异角度。
“如何?”
片刻后,杨十三郎低声问道。
戴芙蓉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与确定交织的光芒。
“很奇怪,这宫殿的基础聚灵阵早已崩坏,残留的能量场混乱不堪,如同被搅浑的水潭。但在这片混沌之下,我确实感应到几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它们……并非自然消散的残余,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精巧地约束着,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难察觉的呼应,构成了一种极其隐晦的韵律。”
戴芙蓉伸出纤指,凌空虚点向几个方向:大殿中央那片被毁坏得最彻底的阵法基盘边缘、一根支撑后殿门廊的蟠龙石柱底部,以及后院那口早已干涸见底的莲花池方向。
“这几处,能量的‘不协调感’最为明显,像是光滑绸缎上几处细微的勾丝,若非刻意探寻,几乎无法感知。”
“师兄在吗?”
杨十三郎在心中默唤千机君。
“正在分析环境气场……干扰强烈,尝试进行剥离与模式识别……”
千机君那非人非器的意念回应道,甚至带着一种独特的、高速运转时产生的嗡鸣感。
杨十三郎能隐约感觉到,那枚师兄送的万象钥,正释放出无形的探测波纹,如同最精密的梳篦,一遍遍梳理着宫殿内杂乱无章的能量场。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大殿异常安静,杨十三郎都能听到远在十丈开外戴芙蓉的呼吸声。
终于,千机君的意念再次清晰响起,最后确认道——
“已初步完成分析。戴姑娘感知无误。这些能量节点并非天然形成,也非阵法残迹。它们构成了一个极其精妙的嵌套结构,其核心阵法法与天庭常用的‘小须弥藏界术’同源,但进行了深度优化和伪装,使其波动频率与宫殿废墟本身的衰败气息近乎完美融合。布阵者手段高超,若非核心算力远超寻常仙神,绝难发现此等隐秘。”
“阵眼在何处?”杨十三郎追问。
“能量流向最终汇聚点,指向后院,那座假山池的底部。误差范围,三尺之内。”
千机君给出了精确的坐标,“警告,此隐匿阵虽无攻击性,但其结构异常稳固且敏感,任何粗暴的破解尝试都可能触发其自毁机制,或引来布阵者的警觉。需以极高精度和特定频率的仙力进行逆向解构。”
杨十三郎目光转向戴芙蓉,将千机君的分析转述。
戴芙蓉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明白了。此阵精于藏匿,破解的关键在于‘润物细无声’,需以水磨工夫,找到其能量脉络的节点,逐一轻柔化开。我来主导破阵,官人,你为我护法,警惕任何外界干扰。”
两人不再迟疑,迅速来到后院。
只见那座以奇石垒砌的假山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池底,山石缝隙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更显荒凉。
戴芙蓉在假山前数步之外盘膝坐下,双手结出一个繁复而优雅的法印,指尖开始凝聚起极为纯净温和的仙力,如同月华般清冷柔和。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缕仙力探出,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开始触碰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阵法壁垒,寻找着那万中无一的“钥匙孔”。
杨十三郎则静立一旁,神识如同张开的大网,笼罩着整个离火宫范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空气中,只剩下戴芙蓉仙力流转时发出的细微嗡鸣,以及假山深处,那隐匿阵法被触动时,传来的微乎其微的气场涟漪。
破解那隐匿阵法耗费了戴芙蓉近半个时辰的心神。
她指尖流淌出的仙力,纤细如发丝,却精准无比地探入假山池底岩石上那些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古老纹路之中。
杨十三郎静立一旁,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庭院里另一块沉默的石头,神识却如同最警觉的猎犬,笼罩着整个离火宫废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终于,随着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玉珠落盘般的“咔哒”声,假山底部一块看似与山体浑然一体的岩石,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有两尺见方的幽深暗格。
没有宝光四射,没有异香扑鼻,只有一股混合着陈旧墨香与焦糊味的沉闷气息,从格内弥漫出来。
暗格内部空荡荡荡,仅在中心位置,静静地躺着几页纸。
那不是光洁的玉简,也不是坚韧的兽皮卷,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仙界书写用的素云笺,只是此刻,它们的状态令人心头发沉。纸张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焦黑色,像是被火焰舔舐过,却又在即将彻底焚毁时被人强行救下。纸张本身也因岁月的侵蚀而泛黄发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戴芙蓉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残稿取出,平摊在身旁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上。
杨十三郎也凑近前来,两人借着从云层缝隙透下的微弱天光,凝神看去。
字迹是狂放不羁的草书,笔走龙蛇,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烈性,正是荧惑星官特有的风格。
然而,这狂草之中,又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焦灼与仓促。
稿纸上的内容大部分都与星辰运行、轨迹推演相关,布满各种复杂的星位符号和演算公式。
但关键的数据、结论性的语句处,往往被大块的焦黑痕迹覆盖,或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抹去,只留下令人费解的空白和断章。
“看这里。”戴芙蓉纤细的手指避开焦糊的边缘,点向一页手稿的上半部分。那里相对完整地保留着一幅星图草绘,虽线条简略,却能清晰辨认出,绘制的核心并非任何一颗着名的亮星,而是一个被特意用朱砂圈出的、位于边缘晦暗星域的坐标点。旁边有细密的批注,反复演算验证这个坐标点的轨迹变化。
“归墟星位……”
杨十三郎低声念出坐标旁标注的古星名。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在《周天星辰谱》中,这似乎是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古老星位名称,被认为星光黯淡,无关紧要。为何荧惑星官会如此执着地反复推算它?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心跳不由得加快。在星图下方,有一行字迹显得格外用力,几乎要透破纸背,那不再是冷静的推演,而是充满了震惊与愤怒的控诉。墨迹淋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纳众生之息,奉周天以自肥,此非天道,实为癌瘤!”
“癌瘤……”
杨十三郎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已不是简单的质疑或发现,这是最严厉的指控,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维系三界平衡的根基——“周天星辰大阵”。吞噬众生元气,滋养自身,这等行径,与寄生吞噬生命的毒瘤何异?
五曜星官究竟发现了怎样恐怖的真相,才会让一位久居上位的星官,在自己的私人手稿里,用上如此激烈、如此绝望的字眼?
这残存的几页手稿,就像是无尽黑暗中的一道闪电,虽短暂,却惊心动魄地照亮了深渊的一角,让他们窥见了那庞大阴谋的狰狞轮廓。
这不再是遥远的谜案,这纸上的愤怒与焦灼,跨越了时空,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