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散去后的第七个时辰,杨十三郎在司法殿偏院的青石板上醒来。
\"咳......\"
他捂着胸口,灼痛感从皮肤下传来。扯开衣襟,一道青紫色的鹤羽状烙印正在缓缓蠕动。指尖刚触到烙印边缘,剧痛便如潮水般袭来。
雪谷的暴风雪、金母鸾驾的金铃、沈砚手中寒光闪闪的银针......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闪回。
\"首座哥!\"
七把叉的惊呼从殿外传来,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棺材钉子没带,门口兵器架上,胡乱抓了把刀冲了过来……
——又是梦吗?
七把叉边跑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大腿。
“疼,这不是梦……”
“砰!”
七把叉在距离杨十三郎三步之遥,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整个人被弹飞出去,落在十几丈开外……
这回是全身痉挛,半天起不来。
阿芦跪在廊柱阴影里,手臂上的血痕已经消失,掌心却多了一枚旋转的青铜算珠虚影。
\"债吏副印......\"少年声音发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劫印在吞噬大人的因果线,就像......就像饿鬼啃食香火。\"
仿佛印证他的话,杨十三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嗒……”
一滴金血落在青石板上,发出金属般的脆响。血珠滚动着聚成一团,表面浮现细小的太古鹤文:
「债吏担劫,三百年为期」
破庙方向传来琉璃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咔嚓——”
当三人赶回时,沈砚正扶着妻子苏晴从满地晶屑中站起。琉璃化的躯体正在剥落,露出新生的血肉,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沈砚的瞳孔里浮动着契约符文,他盯着阿芦的掌心,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粗砂:\"你们动了因果碑?那上面刻着......\"
苏晴突然扑向杨十三郎,动作快得不像个刚痊愈的病人。
“嗤!!”
琉璃指甲在他手腕划出五道血痕,伤口处却没有流血,反而渗出细小的金色光点。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喉咙却涌出大股黑色灰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燃烧。
“啪——”
床底的药罐突然裂开,半页泛黄的密档飘了出来,阎罗殿的朱砂印已经褪色,但\"雪谷之战实为诱局\"八个字依然清晰如血,最下方还压着一行小字:\"目标杨十三郎的调鼎血脉,取血三升,封于鹤卵\"。
返回天庭的路上,劫印再次发作。
\"呃啊!\"
杨十三郎从云头栽进弱水河,激起的水花在空中凝结成冰晶。恍惚间,烙印里伸出无数细小的鹤爪,每根都勾着一截记忆丝线,正在贪婪地拉扯。
最清晰的那根尽头,是雪谷深处的景象:
年轻的沈砚手持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正将一滴血珠滴在他眉心。针尖刺入的刹那,记忆突然扭曲——
\"以血为契,借脉养约......\"沈砚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三百年后,当以心偿。\"
\"原来沈大夫当年不是在救我......\"
杨十三郎蜷缩在河滩上冷笑,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河底的鹅卵石突然变成无数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胸口的鹤纹已蔓延到锁骨,金血渗出,在皮肤表面汇成新的鹤文:
「劫满食心」
司法殿前,九只渗血的玄铁箱悄然出现,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只是多出了辅星和弼星两个位置。箱面\"天地劫\"三字正在缓慢渗血,血迹蜿蜒成细小的符文。
\"因果司旧案。\"阿芦咳嗽着,指缝间渗出带着鹤羽的血丝,\"现在只有首座能......\"
“咔嗒。”
杨十三郎将劫印按上箱面,锁舌发出饥饿般的声响,像是某种野兽在磨牙。
箱盖弹开的瞬间,数百支血色竹简呼啸而出,在空中拼成完整的北斗九星图案。每支竹简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太古文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每颗星位都钉着鹤形木偶,心口插着泛青的银针。针尾系着红线,一直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中。
\"七星钉魂术?\"七把叉的斩魂刀差点脱手,刀身上的饕餮纹都扭曲起来,\"这巫蛊禁术不是早被......\"
阿芦突然剧烈颤抖,咳出的血沫里夹杂着鹤羽绒毛。那些绒毛一接触空气就燃烧起来,化作细小的灰鹤形状,在空中盘旋片刻才消散。
第二口铁箱自动开启,里面的青铜镜映出瑶池深处的骇人景象:
西王母的青鸾正在啄食一颗跳动的心脏,心室表面赫然是劫印的复刻版。每啄一下,镜外的杨十三郎就抽搐一次,仿佛那尖喙正撕扯着他的血肉。
镜子突然融化,铜汁在地上蜿蜒成「窃劫」二字,笔画间还夹杂着细小的鹤爪印。
\"因果司第一案......自动立案了......\"
阿芦掌心的副印烫得几乎烙进骨头,青铜算珠的虚影已经实体化大半,上面浮现出与杨十三郎胸口如出一辙的鹤纹。
弱水河底的留影石记录着最关键的证据。当七把叉潜入河底时,发现整条河的淤泥里都埋着这种石头,像是有人刻意布下的局。
最清晰的一块留影石上,人形青鸾将鹤蛋交给黑无常的瞬间被完整记录下来。蛋壳裂缝中流出的不是蛋清,而是泛着金光的调鼎血,那些血珠在空中凝结成小小的鹤形,又破碎成光点。
\"我明白了!\"
阿芦抓住杨十三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鹤族需要调鼎血脉温养契约,所以当年雪谷......\"
烙印突然暴起发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剧痛中,杨十三郎看见更清晰的幻象:
金母的金剪裁下一缕发丝,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系在青鸾腿上的瞬间,发丝化作锁链,另一头竟连着他胸口的劫印。锁链上挂满刻着「因果」二字的小秤砣,每个砣都在滴血,血珠落在地上变成小小的判官笔。
沈砚拖着未愈的琉璃骨赶来时,带来的银针正在自行震颤,发出蜂鸣般的声响。针身上刻满细小的符文,此刻正一个接一个亮起。
针尖挑着的半片鹤羽突然立起,羽管里的金血在空中画出完整的契约原文:
「借调鼎血脉养太古契,三百年期满,当以心肝为祭」
“咔嚓!”
大夫的琉璃骨骼开始龟裂,裂纹中渗出黑色灰烬。禁言咒的反噬让他只能指着针尾——那里刻着西王母的徽记,是一朵盛开的金莲,莲心却是一张狰狞的鬼面。
\"命秤称心......\"
阿芦翻动《因果律例》的手在发抖,书页无风自动,停在一幅插图上:一杆青铜巨秤悬于云端,左盘放着心脏,右盘是九片鹤羽,\"这是唯一解法,但需要......\"
瑶池上空,乌云突然散开,露出那杆传说中的青铜巨秤。秤盘大如车轮,秤杆上盘着一条沉睡的黑龙。
三件证物自动飞向秤盘:
石碑拓片在左,上面的文字正在蠕动重组;斩落的发链在右,每一节锁链都在滴血;杨十三郎剜出的心头血悬在正中,金血里浮沉着雪谷的冰晶,冰晶中封存着少年时期的记忆碎片。
当九片鹤羽从天而降落在右秤盘时,秤杆上的黑龙突然睁开眼睛。巨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秤星一个接一个爆裂。
“咔嚓!”
秤杆折断的刹那,漫天铜屑化作暴雨,每片都刻着「契消」的鹤文。铜屑落在瑶池水面上,立刻开出金色的莲花。
云端传来金母的冷哼,声音震得云层碎裂。
\"唳——\"
青鸾惨叫着坠落,腿上的金链寸寸断裂。每断一截,就有一道金光射向杨十三郎胸口。
烙印开始褪色。青紫纹路剥落后,露出底下被掩盖朱砂契印:
「雪谷救命恩,今日两清」
字迹旁还画着一枝梅花,正是当年少年杨十三郎腕血所化。
阿芦掌心的副印突然飞出,在空中碎成星尘。每粒光点里,都映出一段被篡改前的真实因果:
少年背着受伤的仙鹤在雪中跋涉、沈砚偷偷调换药方、金母冷酷无比的那张脸......
弱水河开始倒流,河床上的留影石全部浮出水面。七把叉捞起最近的一块,上面映出少年杨十三郎最完整的记忆:
那时的他眉心还没有银针痕迹,正把昏迷的仙鹤从雪堆里挖出来。腕间滴落的金血在鹤羽上绽出朵朵梅花,而远处山崖上,沈砚正举着银针,针尖反射着诡异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