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难题，像块大磨盘，压得每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合作社的社员们瞅着那些从泥浆里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糊满了污泥的药材，一个个愁眉不展。几个原先就有点摇摆的邻村社员，已经开始聚在一块儿小声嘀咕。
“唉，早晓得这样，当初就不该把所有家当都押这药田上。”
“可不是嘛，这下完了，投进去的钱，怕是连个响都听不见了。”
“这合作社，还弄得下去不？”
人心有些散了，怀疑和动摇，像悄没声的毒草，在人群里蔓延。
周雅捏着账本，指节都有些发白。她挪到林楚钦跟前，声音有些发紧。
“楚钦，我大致核了下，这一回……损失太吓人了。”
“这批受了灾的药材，要是不能尽快想法子出手换成钱，别说后续的摊子，我怕……我怕是连原先说好的分红，都成了空头人情。”
“真到那一步，这社里的人，怕是留不住了。”
内部的信任摇摇欲坠，外头的银钱压力泰山压顶，这两座山，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林楚钦和周雅的肩头。
村子里的气氛，闷得人胸口堵得慌。
夜深了，闹腾了一天的村子总算彻底静了下来。
林楚钦一个人站在被山洪冲得不成样子的药田前头，月光照下来，把他的人影拉得老长老长。他静静地瞅着眼前这一片破败，没言语，只是眉心微微蹙着，显出他心里头不怎么太平。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从后头过来。
李秋菊打着伞，手里拿了件干净的外衫，不出声地走到他旁边，轻轻把衣裳披在了他肩上。
“楚钦，夜里头湿气大，仔细别着了风寒。”
她的声音很柔，里头藏着点说不出的挂念。
林楚钦转过身，声音略微有些低。
“嫂子，我没事。”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慌慌的脚步声从远处跑近。
李亮玉举着个手机，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拿不准，跑得呼哧带喘。
“楚钦哥！周雅姐！你们快瞅瞅！城里人眼下都时兴在网上瞧这个……叫，叫啥来着……直播！”
他把手机屏幕递到林楚钦和也刚走过来的周雅面前。
屏幕上，一个打扮得挺抢眼的女的，正对着镜头，用特别有感染力的强调，使劲吆喝着一种包装得挺漂亮的果子。屏幕底下，不停地跳着“某某某下单啦”、“又卖出去一件”的字样，那数字滚得飞快。
林楚钦的视线从那有些晃眼的手机屏幕上挪开，慢慢投向身后那片在月色里更显凄凉的药田，又望向村子那头零零星星的灯火。
那些灯火，在黑夜里瞧着那么不起眼，却又那么倔强地亮着。
他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透出一股子从未有过的劲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老天爷不给咱们留道儿，咱们就自个儿，在这网上，给它硬凿出一条道来！”
林楚钦那话一出口，高老三手里的泥块“啪嗒”掉地上。
他搓着那双全是泥的手，眉头能夹死苍蝇：“楚钦，你说那个啥……网上卖东西？俺晓得。可咱这药材，它金贵啊。就隔着个亮光板子，人家摸不着也闻不着的，咋信咱的药好？这不是……这不是拿人当冤大头吗？”
旁边几个上了年纪的社员也跟着七嘴八舌，脸上写满了不踏实。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新鲜玩意儿，他们是真转不过这个弯。
“高叔，话不能这么说！”周雅几步就到了林楚钦跟前，脸上是少有的神采飞扬，“楚钦哥这主意，我看中！咱们不单是卖药，咱们是卖‘真’！让外头的人瞅瞅，咱这药材是咋从泥石流里头一棵棵抢回来的，瞅瞅咱百草堂这股子不向老天爷低头的气性！”
林楚钦朝周雅那边略点了下头，接话道：“没错。就得让所有人瞅清楚，刘家村的药，就算是遭了水，也比那些样子货强上百倍。咱们这叫‘百草村直供’，弄个线上预售。”
他看向李亮玉：“亮玉，你小子脑瓜灵，平日里也爱琢磨那些新奇玩意儿。这头一回露脸，就由你来当那个说话的，把咱们村的实情，咱们药材的好，原原本本给大伙儿讲明白。”
又转向周雅：“周雅姐，你管着后头，盯着数，还有那些下单的。至于这药材咋样，我亲自来。”
“成！”周雅和李亮玉几乎同时应声，眼里头都跟点着了火似的。
一个是被林楚钦这股子敢想敢干的劲头给拨旺了，一个是被这头一遭的挑战给激起了浑身的力气。
说干就干，几个人立马就忙活开了。
那片被山洪冲得稀巴烂的药田边上，就是最天然也最能唬人的直播背景。
李亮玉头一回对着那黑洞洞的手机镜头，手心攥得全是湿汗，舌头尖都有些发僵。
他悄悄瞥了眼旁边神色如常的林楚钦，又望了望后头那些默默搬运、清洗药材，脸上既有期盼又有几分忐忑的乡亲们，深吸了一口气。
“大……大家好，我是刘家村的李亮玉。”他对着镜头，声音还有点发飘，“我们村……前两天发大水了，药田……药田都给淹了……”
直播间起初冷冷清清，猫儿两三只。
可李亮玉那磕磕绊绊却无比实在的讲述，配上镜头里那满目疮痍的药田，还有村民们在泥泞里艰难挪动、抢救药材的影子，还真跟吸铁石似的，慢慢把人给聚过来了。
看的人从个位数，一点点往上涨。
“大家看，这就是我们村的丹参地，全完了……”李亮玉声音里透着点沙哑，镜头扫过一片狼藉。
就在直播间里开始冒出些同情话语的时候，林楚钦不声不响地从李亮玉手中接过了手机。
他没顺着那股子惨兮兮的劲儿往下说，而是弯腰从一堆刚淘洗出来的药材里，捡起一株还挂着些泥星子的丹参。
“各位朋友，我是百草堂的林楚钦。”他声音不高，却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就去听的劲儿，“大家伙儿看到的，确实是遭了洪水的药材。很多人可能会合计，这样的药材，药性是不是就打了折扣。”
他把丹参举到镜头前，指着根茎的断面：“大家看这个茬口，色泽依旧是紫红的，中心没有发白，也没有空心。再闻闻这个气味，”他将丹参凑近手机的收声孔，“虽然带着股子泥土的鲜气，但丹参特有的那股药香，依旧浓郁纯正。这就说明，药材的有效成分，并没有因为短时间泡水就大量流失。”
他信手拈来，从药材的形态、色泽、气味，讲到水淹后如何判断药效存留，再到不同药材在灾后如何处理才能最大限度保留药性。
那份气定神闲的专业，一下子就把直播间里所有的人给镇住了。
原本一些质疑和看热闹的弹幕，渐渐被“主播是真懂行”、“学到了学到了”给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