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三月初七 阴
毓庆宫飘来的药味又重了,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我端着八宝攒盒往乾清宫去的路上,正瞧见太子妃披着杏黄斗篷往箭亭去。那步子迈得比守宫门的巴图鲁还阔三分,后头四个宫女小跑着才追上——这哪里是石文炳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老八!\"
肩膀突然被拍,惊得我险些摔了御赐的珐琅食盒。转身竟是太子站在游廊转角处,手里还攥着本《洗冤录》。自打三年前准噶尔战事起,二哥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刑部死囚似的,今日却笑得比乾清宫檐下的铜铃还清脆。
他扯着我袖口往箭亭方向拽:\"正寻你去看太子妃射箭呢,上月她三箭都中红心...\"我盯着他指节分明的手,忽想起去岁冬猎时,太子拉三石弓磨出的茧子该在虎口,怎的眼下竟生在食指内侧——那是常年执笔才有的印记。
箭靶前立着的太子妃搭弓时,腕子稳得像是焊在铁架上的西洋钟摆。破空声起,羽箭擦着十四弟鬓边飞过,直钉进八十步外的杨树——十四弟裤脚渗出水渍,太子妃却掏帕子掩唇轻笑:\"妾身手滑了。\"这笑法我熟得很,分明是二哥当年看我背不出《资治通鉴》时的讥笑!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我蹲在撷芳殿屋顶数瓦片。自打发现毓庆宫每日寅时必灭灯半刻,这已是我第七夜蹲守。瓦缝里突然飘来血腥味,太子寝殿窗纸上映出两道剪影:\"...朱砂掺得不够,这奏折火漆封得不严实。\"是太子妃的声音!
我扒着窗棂的手一抖,琉璃瓦当啷落地。殿内烛火骤灭,寒光破窗而出时我翻身滚下屋檐——那钉在柱上的分明是把裁纸刀,刀刃上还沾着朱砂。
三月十五 雷雨
戴铎买通的敬事房太监终于吐实话。说是太子妃月事带每月要焚化七次,比毓庆宫膳房倒泔水还勤快。更奇的是太子近三年从未召幸过侧福晋,倒把太子妃屋里的绣墩坐塌三个。
我冒雨闯进九弟府里,十弟正嚼着奶饽饽嚷嚷:\"太子妃上月送我的火枪图谱,比南怀仁画的还精细!\"摊在黄花梨案上的图纸,边角标注全是二哥的字迹。九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二嫂前日往广储司支了三百斤硝石。\"
雷声炸响时,我们三个对着滴漏算时辰。若太子每日批奏折到子时,太子妃晨起练箭到卯时,这两人岂不是三年未同榻而眠?十弟掰断第三块玉佩时,十四弟浑身湿透冲进来:\"太子妃把汗阿玛赐的东珠,镶在二哥箭囊上了!\"
三月廿一 晴
南书房当值的赵昌被我灌醉三次,终于说出康熙三十四年春的秘事。那年太子监国归来突发高热,太医令扎了七日针也不见醒,倒是太子妃在佛堂跪得膝盖渗血。第八日晨钟响时,两人竟同时睁开眼——太子抓着《大清律》问淮安水患,太子妃摸着喉结尖叫昏厥。
\"当时万岁爷把脉案全烧了。\"赵昌酒气喷在我脸上,\"就记得太子醒来头句话是'拿舆图来',字正腔圆得像换了个人...\"我把玩着翡翠扳指,想起太子妃去年主持内务府查账,打算盘的模样活脱脱是个户部老吏。
四月初一 阴
萨满法师的铜铃在堂子响了一昼夜。我跪在神杆下看香灰盘旋成旋儿,法师突然指着我尖叫:\"双魂逆位,牝鸡司晨!\"话音未落就被粘竿处的人拖走,太子妃从经幡后转出来,簪头的东珠晃得我眼花:\"八弟也信这些怪力乱神?\"
当夜乾清宫传出消息,太子呈上八爷党私铸钱币的密折。我跪在冰凉的青砖上,看汗阿玛把折子摔在我眼前。太子立在蟠龙柱阴影里,唇角勾起和太子妃射箭时一模一样的弧度。
子时梆子敲过,我裹着血迹斑斑的衬衣给九弟写信。窗缝塞进张洒金笺,竟是太子妃笔迹:\"弘晳百日宴,盼八叔备双份礼。\"笺上胭脂印子红得像血,背面还有行小字——\"多谢赠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