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月的光景,陈蒨就已亲典步骑六万,自洛阳挥师南下。可襄樊一带的大雨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以至于大军行至此新野后,便被洪水所阻,寸步难行。
雨幕如织,天地间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陈蒨负手立于营帐前,望着被雨水泡糟的马车,眉头拧成了一团。
襄樊二城告急的电文一封接着一封,可眼下莫说是援军,就是连一粒粮、一支箭都困在这新野动弹不得。
“殿下,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眼下大雨乃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违,我们能做的也就是静观其变,等待其他两路的好消息。”
陈蒨微微颔首,转身从李萧然的手中接过碗来,轻抿了一小口,咂了咂嘴嫌弃道:
“这汤一般,没有我家芸儿做的好喝。”
李萧然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是啊,可王妃她要死要活的想跟您一起来时,殿下您不是说什么都不同意吗。”
陈蒨眉梢一挑,抬手就朝他后臀甩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就属你话多!”
在将碗中的热汤一饮而尽后,陈蒨话锋忽转,问道:
“还是说说禹惠吧,她近来可好些了吗?孕吐可还似往常那般厉害吗?”
李萧然闻言,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腰间那块洞房花烛夜时,陈禹惠亲手为他系上的玉佩。他低叹一声,眉宇间尽是忧色。
“是啊……她这才刚刚怀胎四个月,就足足吐了有两个月,那是吃什么吐什么。咱们离开洛阳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禹惠她现在怎样了吗。”
……
樊城,随着雨越下越大,城内的水位也是越涨越高。更令人忧心的是,向北攻取宛城的陆珲,在折戟新野后,便调转兵锋,将全部精锐压向樊城。
楚军的攻势如潮水般昼夜不息,黑压压的兵阵在暴雨中轮番压上城墙。守军将士的甲胄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弓弦因潮湿而松弛,箭矢也所剩无几。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可敌军仍像不知疲倦的蚁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守军的意志,正在这无休止的消耗中,被一点点逼向崩溃的边
最要命的还是粮食的问题,潮湿闷热的环境让粮仓里的粟米渐渐泛出霉斑,刺鼻的腐味在空气中弥漫。本就不充裕的存粮,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将军……今日又有三十多人因为疟疾倒下了,咱们的粮食也就够在吃最后一顿,现在整个樊城内,还有战斗力的不足千人,我们可能……”
长史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没能继续说下去。
秦逸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清楚长史想说的无非就是不能活着看见洛阳的援军了,可即便如此,他作为整个樊城的最高武官,必须选择要死守下去。
“我知道,可魏王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秦逸纵死,也绝不退后分毫!传令下去,让剩余的弟兄们再吃最后一顿饱饭,而后便随我与敌决一死战!”
“是!”
不过两个时辰,楚军便再一次卷土重来,他们踏着湿滑的船板,在暴雨中架起云梯,嘶吼着扑向城墙。
齐军弓弩受潮,箭矢绵软,只得近身肉搏,刀斧相斫之声混着雷响,血水顺着垛口尽数淌入汉水之中。
如此拉锯近半日,直到雨幕中传来隐约的鸣金声,楚军才又驾船退去,只留下水面漂浮的断戟残旗。
秦逸环顾四周,见身边还能站着的只剩下百余人,不由轻叹口气,对身旁的校尉吩咐道:
“咱们怕是撑不住楚寇的下一次进攻了,你现在带些人,去对外城的城墙做点手脚。这樊城就算我们守不住,也不能将它白白让给陆珲,就算是死——我也要溅他一身的血!”
当楚军战船再次逼近时,秦逸突然下令大开城门,放弃外围城墙退守内城。待楚军尽数涌入樊城,向着最后一道城墙集结之际,最外围突然传来震天巨响。
而后滔天汉水如怒龙般咆哮而下,瞬间吞没整座樊城。巨浪排山倒海般拍来,楚军战船如落叶般被掀翻撕碎,数千楚卒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连人带甲沉入汹涌的浊流之中。
“殿下,臣已竭尽全力,却仍不能全灭来犯之敌,您的大恩臣只能来世再报了!”
秦逸与残存的樊城守军亦未能幸免,转瞬间便被滔天浊浪吞没。汹涌的汉水裹挟着人与残甲,如离弦之箭般向南奔泻。
秦逸顺着汉水,最终汇入长江,随滚滚向东的江水消失在了苍茫天地之间。
……
与此同时,远在益州的征西将军陈文邵率水陆大军共计五万,从永安发兵,沿长江顺流而下,进入楚境。
他利用水师的机动优势,首战便打了驻守巫县的楚军一个措手不及,俘斩近千人,克巫县。陈文邵马鞭东指,大军乘胜直扑秭归,江面上战帆如云,映得两岸青山都染上了肃杀之气。
至于秭归,它的守将徐文能居此要职,与他的个人实力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全仰仗其姐夫是长沙王桓褚。当齐军兵临城下时,这位纨绔子弟竟还在青楼寻欢作乐。
他的副将几经周折才将他从娼妓的怀中拖出,只见他面色青白,脚步虚浮,登城时气喘如牛,险些累死在这几级台阶上。
待看清江面上遮天蔽日的齐军战旗,徐文当即瘫软在地,未发一箭便开城请降。楚廷囤于此城中,为西征益州做准备,可共计上万人支用三年的兵马钱粮尽数落入陈文邵的手中。
进城后,陈文邵一脚踩在跪地求饶的徐文头上,讥讽道:
“早知道秭归是你这么个草包软蛋在守,那我一早便上表朝廷,发益州之兵东征了!”
“对对对……将军说的对,我是草包软蛋,我可以带您继续向东取江陵,只求将军能饶我一条小命!”
“好啊,若你能助我取江陵,那我便饶你狗命。可如若你敢骗我……那我就把你绑到抛石机上,发射到江陵里去!”
“小的不敢,还请将军放心……将军放心……”
就在陈文邵挥师东进之际,征东将军柳言凯也亲率扬州之军八万南下,先克居巢,而后直扑濡须坞,试图打通自巢湖入长江的通道。
东西两路齐军势如破竹,而楚军主力却在襄樊战场的泥潭中进退维谷。值此存亡之际,楚帝桓劭在显阳殿中溘然长逝,只留下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在群狼环伺中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