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疾叹了口气。
昨夜她没有拆穿赵容的偷听。是因为无论赵容将不将此事告知黎应，都对自己没有太大的害处。甚至利大于弊。
不论黎应尚且有没有和涂鸠派合作，但从二皇子刺杀黎应为去八幽十二芳一事就不难看出。七年里，太子和晟王依旧在争斗，关系并没有缓和。
黎应有脑子，这种情况下，他作为太子党，不会将此事告知于他人，还能让太子于朝堂之上提防二皇子。
况且……
风无疾抬起眼，望向前路。
赵容他已经死了。
风无疾隐约猜到了是谁出的手。——岳英。
但她细想后又觉得不对。且不说岳英只会驯鹰，不会武功，就是放出养的鹰也不一定能伤的了赵容。赵容的武功并不差，怎么会轻易被杀死，体内还被下了毒？
那个风长忧下的？不可能，万奇影他们没这么蠢，不会冒着得罪黎应的这些风险，去杀一个小小的手下。
“嘀嗒——”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霏霏雨线忽大忽小，雨珠顺着油纸伞滑落，滴落在地，声似击玉，如动听的曲般，波动心弦。
风无疾敛眸，看向脚下的青石板，地上的水洼映照着自己。
一个荒诞的构想突然冒出。
——若是赵容并未反抗，是甘愿赴死的呢？
若是，借刀杀人呢？
乌云翻滚着，奔腾着。雷声轰鸣，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将苍穹压抑地静悄悄的。
风无疾垂着眼，轻轻地摩挲着扳指。若真的是借刀杀人，那站在这场幕布后纵观全局的，会是哪位呢？
“风堂主。”
这时，一道清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风无疾侧目望去，倒让她有些出乎意料。——竟是‘风长忧’。
白衣身影站在不远处的雨幕中，风“呜呜”作响，她手上握着一把白伞，正凝目看着自己。
风无疾立于绿箩青树下，一袭胜血般的红衣和那道素白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这种感觉很奇怪。
当你有一天看到一位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面前，不管是谁都会感到诧异，或是五味杂陈。
风无疾眼底划过一丝复杂，向着这位风长忧微微颔首了一下。“风…大人？”
更奇怪了呢。
风长忧微微笑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风堂主刚从善安寺出来吗。”
她边走近，边放轻声音，道：“那里只住着一位，世人唤其莲心真仙。但我总觉得他怪的很，风堂主进了善安寺，没有被他发现吗？”
风无疾挑起眉梢，没有后退，没有回答，只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因为她对于这个假的自己很无所谓。
假的只是假的。
风长忧走到离风无疾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女子有着一张精致的面容，虽着素白，但整体都显出一种脱俗的姿意。
不得不说，崔柳他们还真是了解自己，能选人选到如此相像的地步，一举一动都太像曾经的自己了。风无疾不禁摇摇头，感叹着。
“风堂主难道没有很多事情想问于我吗？”见风无疾迟迟不说话，女子终于开口了。
“问你？”风无疾道：“没有。”
“……”
风长忧似乎没意料到她这个回答，难得愣了一下。旋即，她恢复神情，道：“可我有话想问风堂主，不知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风无疾想起了还在屋里躺着的少年苍飞鸿，又望了下周围，想着现在下雨，他会不会直接在地板上被冻死？
毕竟自己打晕的人，没有一天醒不了。
所以她刚想拒绝。
“风堂主，我要说的事关你我，你确定不同意一下我的邀请？”风长忧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笑眯眯的道。
“事关你我？”风无疾来了兴趣，瞧着面前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应道：“好啊。”
风长忧眼中精光一闪，为风无疾让开一条道：“请。”
片刻后，两人到了无方园后院的亭院中。
“风堂主，这里就是晨间发现赵容玉佩的地方。”风长忧收起伞，放于石桌上，道。
“嗯。”风无疾倚在柱边应道：“风大人于我有什么要说的？”
“风大人？这个称呼，我还是不怎么适应。”风长忧面上闪过一丝寂寥，摇头道。
很奇怪的一番话。
风无疾眯了眯眼，眸深似墨。她或许猜到了风长忧要说什么。
风长忧坐在石墩上，望着风无疾，开口道：“我认为，风堂主是知道很多的。”
“嗯？”
风无疾的神情令人看不出破绽，唇角的笑意很浅。“风大人从哪看出来的？”
风长忧盯了风无疾半晌，开口道：“你的眼睛。”
声似碎玉击石，却伴着些许温柔与坚定。
“是吗？”风无疾笑了笑，别过目光。
秋雨淋淋，滴滴答答地打在树叶上，雨珠缠绵成串，在枝头细细而落。
“哎…”风长忧继续道：“假的终究是假的。不论我怎样试图去模仿，终究会露出破绽。”
“我没有她的勇气，没有她的意气风发，没有她刻在骨子里的傲气，更没有她那样强的身手和头脑。”风长忧垂下眼睫，用手指细细描摹石桌上的纹路。
“白衣是好，一尘不染，不染于世俗烟火。可它是属于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的，并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此番话是何意？”风无疾问。
风长忧自顾自的道：“太累了，假扮的太累了，要处理很多琐碎杂事，可我又没那样的脑子，怎么去做？”
风无疾不禁轻笑一声，静静地听着，没有选择去打断。她已经可以确认心中的猜测了。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改变，声音可以改变，性格也可以变。但她变不了的，是眼睛。”
风长忧站起身，白衣随空飘动。缓缓垂下首，向着眼前人拱手一礼，道：
“晚辈宋三酒，见过风大人。”
风卷残云，十里风雨骤停。
天地在此刻顿住，雨珠在此刻歇下，一束霞光抖落，照映在红衣身上。
古亭重影中，红衣人轻轻抬手，为素白身影罩住刺目的光。
“真是青山不灭，少年永无羁。怜月楼的姑娘出了位这样有勇的，格外有趣。”风无疾垂眼轻笑。
宋三酒不惊讶风无疾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对着她弯了弯唇，旋即侧过头，以袖遮面。
再次移开白袖时，袖下已是张别样的面容。
丹唇含笑，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是张以色授魂的面。
宋三酒再次向风无疾行了一礼，用的是青楼女子之屈膝礼。她娇声道：“宋某不敢再顶着此面容，总觉得，这样对大人无礼。”
“怜月楼的舒月姬，称人间嫦娥，可勾人七魂，果真貌美。”风无疾笑赞道。
“风大人可莫要戏耍宋某，青楼家的女子，外面再怎么样吹的似若天仙，也不过是个金丝笼中的玩物。”宋三酒摇了摇头。
“风大人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不对劲了吧，后来大人都无需几番调查，就猜出了我的身份。”
风无疾点头道：“七年前春夜，舒月姬第一次登花台，风某在楼檐上而坐，见过你。”
“是啊，当年我即将被买走的前一刻，您从楼檐而落，踩于花台柱上，白衣无尘，一掷千金，才没让我……”
宋三酒止住话题，有一阵恍惚。她犹记往昔，白衣身影与她只有一面青纱帷幔的距离，她清晰地听见她说。
“这个美人，我买了。”
“我们确实见过，且不止一面。”宋三酒垂下眼睫，后面这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轻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过往之事，不必挂齿。”风无疾轻咳一声。她想起当年就无奈到想发笑，总觉得自己当年太过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