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上海阿姨轻啜一口,腕间的银镯碰着陶碗叮咚作响,\"初尝像清酒,回味却有米香,喉咙里还留着野蜜的甜。\"
她没看见阿嬷悄悄背过身去抹眼角——三十年前她酿的第一坛山兰酒,也是在这样的暴雨天埋进槟榔树下。
酿酒传人遵循祖训,必须选择被五指山暴雨冲刷过的山兰米,在竹楼阴面存放三个雨季才能启封,让酒液在时光中沉淀出雨林的呼吸韵律。
雨不知何时停了。
阳光穿透云隙落在石臼里未捣完的辣椒上,鲜红的颜色在积水中荡漾。
穿筒裙的少女端来用露兜树叶包裹的芭蕉糍粑,蒸腾的热气里裹着椰丝与花生碎的甜香。
方才演奏用的叮咚琴还悬在檐下,琴身凝结的水珠滴落在石板上,和着远处山涧暴涨的轰鸣,竟似天然的音律。
穿箭毒木树皮衣的老者忽然起身,将烤得酥脆的猪皮夹进竹叶饭递给阿旺:\"你阿爸小时候,总在暴雨后去溪里摸石鲮鱼。\"
他缺了根无名指的右手捏着竹筷,那是四十年前制作牛角胡时被刻刀所伤,\"现在年轻人都不肯学用火麻纺线,这些味道……怕是暴雨过后就要消失的彩虹。\"
游客们咽下混着猪油香的饭团,山兰酒的温热从胃里漫到眼眶。
方青青望向正在教游客编槟榔叶饭盒的阿嬷,老人发间的银梳映着雨后初阳,恍若黎锦上跳动的龙纹。
穿碎花裙的姑娘忽然举着手机凑过来,镜头里是沾着辣椒盐的芒果青:\"老人家,这个蘸料配方能给我吗?我想让北京的同事尝尝暴雨后的味道。\"
湿润的风掠过庭院,吹散灶膛最后的余烟。挂在屋檐下的牛角号突然发出低鸣,不知是山风作祟,还是陈年兽角仍记着狩猎的呼唤。
黎族人利用雨季的高湿度,将煮熟的米饭与溪鱼层层码入百年古陶,依靠陶器微孔中栖息的菌群完成风味转化,整个过程如同在暴雨中聆听自然的秘语。
阿旺将剩下的鱼茶汁浇在饭团上,忽然明白阿爸当年为何执意从海口回来守护这座老寨——有些味道,注定要在暴雨浇透的泥土里才能生长。
饭后休息片刻,阿旺带领游客们前往下一个节目。
黎族风情馆的竹楼舞台被三十八盏椰壳灯笼映得透亮,竹竿相击的咔嗒声像急促的雨点。
主舞者阿黎姐踩着云纹绣花布鞋,银饰在麦色脚踝上叮当作响,眼看要完成最难的\"鹞子翻身\"——这是要连续跳过三组高速开合的竹竿。
\"阿妹小心!\"后排的鼓手突然变了调。林晓晓正蹲在舞台侧面调试摄像机,镜头里阿黎姐的右脚在竹片上打了个滑,银镯子蹭过青竹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观众席传来整齐的抽气声,前排看的津津有味的方青青转过身刚咬下半颗椰子糖,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
说时迟那时快,阿黎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空中划出红弧线,精准揪住方青青的防晒衣帽子,连带她旁边举着自拍杆的林晓晓一起拽上了台。
林晓晓差点把三脚架碰倒——这位非遗传承人的臂力怕是能徒手掰椰子。
\"阿姐你这是……\"方青青的红色裙摆扫过竹竿,破洞的防晒衣缠住了林晓晓的珍珠项链。后者湿漉漉的帆布鞋卡进竹地板缝隙,活像只被钉住的美人鱼。
台下快门声此起彼伏,有个穿花衬衫的大叔笑得镜头都在抖。
竹竿还在不知疲倦地开合,阿黎姐抹了把额角的汗珠,突然用黎话唱起即兴调子:\"远方的凤凰落竹枝哟——\"鼓手立刻会意,把节奏放慢两拍。
林晓晓目瞪口呆的看着方青青拎起裙摆,硬是把红色连衣裙努力甩出黎锦筒裙的弧度,而林晓晓的帆布鞋不知何时踢到了舞台角落,白袜子上沾着半片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