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风卷着血锈味灌进沈清欢的鼻腔。
她眨了眨被紫光刺痛的眼睛,终于看清眼前景象——云无咎站在十步外的高台上,玄色广袖被黑雾掀得猎猎作响,掌心托着的紫水晶正渗出蛇信般的黑芒,像活物似的往四周游窜。
司墨的体温隔着染血的甲胄烙在她后背。
他分明连灵力都榨干了,却还硬撑着半跪在地上,用脊背替她挡去最浓的黑雾:“清欢,你的手在抖。”
“是琵琶在抖。”沈清欢低头看向怀中的天音琵琶。
檀木琴身上的裂纹比半个时辰前又深了三分,像条狰狞的蜈蚣从琴首爬向琴尾。
这是母亲用命换来的遗物,是她在乐坊被欺辱时唯一的光,此刻却要跟着她一起碎在这演武场?
不。
她喉间泛起腥甜,却笑出了声。
上一世被夫家浸猪笼时,她攥着半块碎玉想着“若有来生”;这一世被云无咎逼到绝路,她抱着琵琶只觉得——真好,这一次她不是孤身一人。
白璃的手指突然在她手背轻轻一掐。
哑女不知何时将染血的绣帕系在她腕间,另一只手攥着根细如牛毛的绣针,针尾还挂着半缕金线——那是方才混战中她偷偷从云无咎衣角扯下的。
沈清欢的瞳孔微缩。
她望着紫水晶表面流转的暗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云无咎书房翻到的残卷。
那上面画着类似的纹路,标注着“玄阴晶,以修士怨气淬炼百年,与宿主血脉共生”。
“那是他的命门。”她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让司墨、刘将军同时抬头。
云无咎的笑声裹着黑雾劈来:“沈清欢,你以为还能撑多久?”他指尖的紫水晶突然暴涨三寸,黑雾如浪潮般压向众人。
沈清欢猛地攥紧琵琶弦。
她能感觉到琴弦震颤的频率与水晶黑雾的波动产生了微妙的共振——这是天音琵琶的预知能力在起作用,那些被黑雾笼罩的人此刻心中翻涌的绝望、恐惧、不甘,正通过琴弦往她识海钻。
“司墨,带刘将军他们绕到东侧。”她快速扯下鬓间银簪,塞到司墨手里,“用这个敲碎那尊石狮子。”又转向白璃,在她掌心画了个“火”字,“找蔡工匠留下的松香,越多越好。”
司墨的指节捏得发白:“清欢——”
“我要弹《破阵曲》。”她打断他,将琵琶往臂弯里拢了拢,“当年我娘用这曲子震碎过十二面战鼓,今日...震碎一块破石头,应该够。”
话音未落,司墨已抱着银簪冲进黑雾。
刘将军咬着牙拔出腰间断刀,王侍卫扯下外袍裹住受伤的手臂,两人一左一右跟上。
白璃则像只灵巧的狸猫,贴着墙根往演武场角落的杂物堆钻——那里有蔡工匠未用完的松香,还有半筐未及收走的铜钉。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
她屈指轻叩琵琶,裂了纹的琴身竟发出比往日更清越的回响。
这是...母亲的琴灵在回应她?
她闭了闭眼,指尖猛地扫过琴弦。
第一声琴音如利刃劈开黑雾。
演武场的石砖簌簌震动,云无咎的身形晃了晃,紫水晶上的暗纹突然扭曲起来。
沈清欢抓住机会,第二声、第三声接二连三涌出,《破阵曲》的激昂旋律裹着她的灵力,像把看不见的剑直刺向紫水晶。
“找死!”云无咎终于变了脸色。
他指尖掐出血,紫水晶瞬间爆出刺目紫光。
黑雾与琴音在半空相撞,炸出细碎的灵光,像极了长安上元节的烟花。
沈清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能感觉到每根琴弦都在割她的指尖,每段琴音都在抽她的灵力。
但她不能停——司墨已经带着刘将军砸碎石狮,飞溅的碎石正劈头盖脸砸向云无咎;白璃抱着半袋松香冲回来,金线绣针在她指间流转,找准时机就要往紫水晶的暗纹里扎。
“清欢,看左边!”司墨的吼声混着琴音炸响。
沈清欢偏头,正看见云无咎的暗卫举着淬毒短刃从侧方扑来。
她想躲,却发现双腿早已麻木——原来她不知何时已跪坐在地,冷汗浸透了中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撞开暗卫。
是刘将军。
他的断刀深深扎进暗卫胸口,自己却被短刃划开了脖颈。
鲜血溅在沈清欢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将军!”王侍卫红着眼扑过去,挥刀砍翻另一个暗卫。
演武场的喊杀声、琴音、水晶的嗡鸣混作一团,沈清欢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数着心跳,数到第七下时,白璃的绣针终于精准刺中紫水晶的暗纹。
“咔嚓——”
那是水晶裂开的声音吗?
沈清欢猛地睁眼。
她看见紫水晶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细纹,云无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机会!
她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指尖在琴弦上划出最后的强音。
然而就在这时,云无咎突然狂笑着咬破舌尖。
鲜血喷在紫水晶上,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黑雾如活物般绞住琴音,天音琵琶的共鸣突然变得滞涩,沈清欢喉间一甜,喷出大口鲜血。
“沈清欢,你以为仅凭这些就能赢?”云无咎踉跄着举起水晶,“这玄阴晶吸了我二十年怨气,早和我血肉相连!今日不是你死,就是——”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望去,只见白璃举着半块烧得通红的松香砖,狠狠砸在紫水晶上。
松香遇热迸出火星,竟将缠绕的黑雾灼出个窟窿。
沈清欢趁机抓住那丝空隙,琵琶弦上的清光突然暴涨,直贯紫水晶核心。
“啊——!”云无咎的惨叫刺破云霄。
紫水晶的黑雾开始疯狂收缩,像被抽干了力量的蛇。
沈清欢的手指几乎要与琴弦粘在一起,她能感觉到琵琶的裂纹在扩大,能感觉到灵力正从每处毛孔往外渗,但她不能停——只要再坚持片刻,只要再——
“清欢!琵琶!”司墨的嘶吼惊得她抬头。
她这才发现,天音琵琶的裂纹已从琴身蔓延到琴头,最粗的那根冰弦“啪”地绷断,割破了她的手腕。
鲜血滴在琴面上,竟顺着裂纹泛起幽蓝光芒。
与此同时,紫水晶的黑雾突然倒卷而回。
云无咎的嘴角溢出黑血,却笑得更疯:“同归于尽吧!玄阴晶爆——”
“轰!”
一声巨响震得演武场的飞檐都簌簌落灰。
沈清欢眼前一黑,本能地将琵琶护在胸口。
等她再睁眼时,只见司墨浑身是血地压在她身上,白璃抱着她的腿发抖,刘将军和王侍卫互相搀扶着站在不远处,而云无咎正跪在地上,手里的紫水晶只剩半块,正汩汩往外渗黑血。
“你输了。”沈清欢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轻得像叹息。
云无咎突然抬头。
他的瞳孔里映着沈清欢怀里的琵琶——那裂纹中溢出的幽蓝光芒,竟比紫水晶最盛时还要耀眼。
“不可能...”他踉跄着站起身,却被自己的血绊得摔在地上,“那琵琶...那琵琶明明只是凡物...”
沈清欢没有回答。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天音琵琶。
裂纹中渗出的幽蓝光芒里,她仿佛看见母亲的影子。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琴,是司墨在她被追杀时用身体护着的琴,是白璃熬夜用绣线修补琴囊的琴。
原来这琴从来不是凡物——它装着的,是所有爱她的人,用命堆起来的光。
“收队!”司墨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他将沈清欢轻轻扶起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先回将军府疗伤,剩下的——”
“等等。”沈清欢突然皱眉。
她望着琵琶裂纹中越来越盛的幽蓝光芒,心口突然泛起不详的预感。
那光芒里似乎藏着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正顺着她的血脉往上涌,烫得她指尖发颤。
云无咎突然笑了。
他望着那幽蓝光芒,眼神里的疯狂渐渐变成释然:“原来如此...沈清欢,你以为你赢了?这琵琶里的东西,可比玄阴晶可怕百倍...”
他的话音未落,演武场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沈清欢怀里的天音琵琶发出清越的长鸣,裂纹中的幽蓝光芒如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整座演武场。
司墨猛地将她护在身后,白璃攥紧了她的衣袖,刘将军和王侍卫重新举起武器。
众人望着那越来越盛的幽蓝光芒,心中同时泛起同一个念头——
这才是真正的危机,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