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年纪一岁一岁增长，愈发感觉体力不支的谢君临，如今最害怕的就是每晚入睡。
最疲惫的那段时间，他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离死亡不远了。
躺在床上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却恐惧入睡，他不敢放任自己轻易睡着，他怕眼睛一闭上，就会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离开他最割舍不下的亲人和幼子。
即便睡着了，也会很快就惊醒，一晚上要醒四五回，清醒确认自己还活着，才敢继续睡着。
那段时间，只有宋岁欢这个神医坐在他床边守着，他才敢眯一会儿。
他知道，他若是在睡梦中出事了，宋神医一定能用银针把他扎醒过来。
可是，再如何害怕，死亡也终将无法避免。
谢君临最害怕的那天，还是来了。
那天只是一个很寻常的早晨，大臣们在宫门外等着入宫早朝，陈海公公也在大殿门口等着皇上起身。
等了许久，早已经过了往常皇上起床的时间，陈海公公还没听见屋里有动静。
陈海在房门口来回踱步，耳朵贴着门仔细听了听。
见屋子里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陈海有些不放心，轻轻推开了门，往里面走去。
“皇上？”
“皇上，该上早朝了，您醒来了吗？”
“皇上……”
陈海一路走，一路轻声喊。
可他都来到龙榻前了，仍旧没有听到皇上的应答。
陈海慌了。
他害怕皇上出事了！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将帷幔拨开。
他看见，皇上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对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
他吓得腿一软就扑在了床上，颤抖着伸手去试皇上的鼻息。
发现皇上还有微弱的鼻息，他扯开嗓子大声喊——
“快！”
“传太医！”
“出宫去找宋神医！”
“去找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
守在房间外面的龙鳞卫一听到这动静，顿时慌了神，转身就去请太医。
太医急匆匆飞奔而来，一同涌入房里，挨个儿上前为皇上诊脉。
所有诊过脉的太医，表情都很凝重。
他们跪在床前，隐晦对视。
皇上……
好像大限将至……
已经回天乏术了。
这样耸人听闻的话，他们谁也不敢说出来，一个个跪在那里不敢吭声，也不敢上前施救，他们怕自己医术不精，让本就濒危的皇上加速了死亡的过程。
等宋神医来了就好了，他们这样安慰自己。
终于，宋岁欢急匆匆入宫来到龙床边，跪下为皇帝诊脉。
坐在旁边泣不成声的姜太后和卫皇后异口同声。
“宋神医，怎么样了？”
宋岁欢手指颤了颤。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谢君临，又看向太后和皇后，俯首磕头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怕是没几日了。”
姜太后捂着心口，不敢相信这个可怕的消息。
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摇头哽咽。
“不，他不会有事的，哀家是他的母亲，哀家都还没死，他怎么就没几日了？不可能，他才四十八，他还这么年轻啊，他怎么就……怎么就……”
宋岁欢垂眸。
历史上的皇帝有几个是高寿的呢，翻看史书，大多数皇帝都是三四十岁，五十岁左右就驾崩了。
能活上六十岁的，凤毛麟角。
而谢君临十几岁就面临国破家亡的困境，为了夺回江山，他征战沙场，呕心沥血，这身子早就累垮了。
后来做了皇帝，又整日伏案为天下事操劳忙碌，身子怎么能好？
最要命的是，谢君临还曾经自己服用了砒霜，让本就不好的身子，愈发雪上加霜……
即便后来有她这个神医调养身子，能活到如今，也是谢君临生命的极限了，要是没有她出手，谢君临怕是前几年就没了。
这些话，宋岁欢没有说出来。
尤其是谢君临服用砒霜摧毁了身子这件事，她绝对不能说——
因为当年谢君临是为了逼元薇姑娘入宫做妃嫔才使的苦肉计吃砒霜，若姜太后得知是那砒霜加快了谢君临的死亡，怕是又要恨元薇姑娘入骨了……
宋岁欢斟酌一番，只敢说，“太后娘娘，皇上为国事操劳，呕心沥血，已把精血熬干了，他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才会如此。”
太医们纷纷点头附和宋岁欢的话，都说皇帝是为了国事熬得油尽灯枯，如今已经回天无力了。
姜太后和卫皇后见所有大夫都说皇上命不久矣，顿时泣不成声。
宋岁欢为谢君临施针后，谢君临很快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听着母亲和皇后的痛哭声，他动了动手指头，感受到身子的无力，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真的快死了。
这一次他真的要跟这些亲人，永别了。
怕了很久，恐慌了很久，如今真的到这一天了，他反而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踏实。
他侧眸问宋岁欢，“朕还有多久？”
宋岁欢谨慎回答，“少则七八日，多则一两月，这得看皇上您自己的意志力……”
谢君临嗯了一声。
七八日……
该安排的也能安排好了。
他望着卫皇后，“朕依然还可以将运儿托付给你们卫家，是吗？”
卫皇后含泪跪倒在地，“皇上，即便朝堂乱了，即便卫家为此血流成河，卫家也必定会护着太子，绝不退缩，也绝无二心。”
谢君临颔首。
他目光越过众人，望着透亮的窗棂。
京城天亮了，边关的天，亮了吗？
一别多年，如今他快要驾崩了，故人也该重回京城了吧？
他叫来了龙鳞卫。
“立刻带着朕的手信奔赴边关，传召萧大将军一家回京，让他快马先行，二十万大军紧随其后入京，朕要他重兵压阵，扶持新帝登基——”
龙鳞卫跪下来，等着皇帝赐给他手信。
皇帝让陈海扶着他起身，靠坐在床头，捏着朱笔，艰难写下了一封书信，盖上了他的玺印。
交给龙鳞卫后，他又道，“等等。”
他让陈海换了一支毛笔，又在新的纸张上，缓缓落笔。
萧夫人，十二年前朕告诉你，朕是短命之相，朕必须强娶你入宫生子留后，朕没有多少日子可耽误，你说朕骗你，如今你再看，朕可有撒谎？朕，是真的快要死了。
朕将死，运儿和愿儿必定哀痛至极，生不如死，萧夫人，望你早日回京，陪伴两个可怜的孩子，父亲驾崩之时，若有生母陪伴，他们一定能好受许多。
将纸张交给龙鳞卫，看着龙鳞卫的背影，谢君临咳嗽了两声。
他死之前，真的还能看见萧凌昭和沈元薇出现在他床榻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