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是……都想起来了呀？”
穆岁安在问这个问题之时，语气显得小心翼翼，甚至还隐约带着几分惴惴不安之感。
乔随彧微微一怔，然转瞬之间，他的心中便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其中既有心疼，又有欣慰之意。
这个孩子……是怕他恢复记忆，便不再是乔随彧——她的乔叔了。
“知我者……莫若岁岁也……”
乔随彧微笑着回应一句，同时还如幼时那般，伸手轻拍一下穆岁安的头。
“老乔！你……你……”穆风匆忙咽下口中的红烧肉，满脸惊愕道，“你真恢复记忆了？”
“嗯……全部都想起来了……”乔随彧微微颔首，自是选择如实告知。
“其实，自岁岁被赐婚之后，我便派人打听临安郡王的情况。”
“实不相瞒，待查探到昭阳长公主的事迹后，我就一直噩梦连连，梦中有一对男女。”
“男子三元及第、迫尚公主……而后便是二人之间的纷扰纠葛……”
“此番入京，越靠近京城，噩梦就愈发清晰，我才惊觉那名男子，原来竟是我自己。”
“直至见到昭阳长公主，那与往日毫无二致的癫狂，我吐血晕厥，遂彻底忆起往事。”
寥寥数语解释完毕，乔随彧先是将目光投向眉头紧皱的穆风。
“穆兄，蔺闻璟已逝多年，除了膝下一子外，世间再无其他亲眷，余生我只是乔随彧。”
“还望大当家莫要嫌弃，许我在飞云寨继续狐假虎威、尽享清福。”
说到这里，乔随彧徐徐起身，煞有其事地向穆风拱手为礼。
“好说！好说！老乔永远是老乔！”
穆风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恨不得将这聪明绝顶的军师高高举起。
“咱飞云寨乃至整个郓州，甭管是打仗还是农桑，都指望你这脑袋呢！”
这下子，穆大当家终于安心了！
没办法！这年头，好的军师可比那三条腿的蛤蟆还要难找啊！
“岁岁……”乔随彧又将目光移至在一旁乐呵呵的穆岁安身上。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早已将你视作为亲生女儿，即便是珩儿，也难以替代。”
珩儿——他记忆之中，也是他最为亏欠的孩子，年仅六岁便失去父亲。
“嘿嘿！”穆岁安顿觉神清气爽，忽而调侃道，“那么从今往后，我是您女儿还是儿媳呀？”
“女儿。”乔随彧毫不犹豫地回答。
儿媳与公爹之间终究隔着一层，而岁岁是他养了整整十五年的孩子。
穆风将他救回飞云寨之时，岁岁不过四个月大，或因骤失亲娘之故，日夜哭闹不止。
彼时他刚苏醒不久，甚至因腿伤而难以起身，但不知为何，这孩子只要靠近他便会笑。
正因如此，爱女心切的穆风，只得寻来最好的大夫，为他疗愈伤势。
起初穆风外出打仗之际，自然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放心不下。
故而，刚继任大当家的少年，还特地命四个心腹，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聊什么呢？岁岁竟乐成这样？”
恰在此时，乔棠与柳如月，端着两盘郓州独有的菜肴前来，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棠棠，乔叔恢复记忆了！”穆岁安一边接菜一边告知此事。
“真、真的啊？”乔棠的反应，不出意外与穆岁安方才如出一辙。
“棠棠……”乔随彧轻笑道，“你既已唤了我十一年的爹，那这个女儿，便是一辈子的。”
当年穆风之所以一意孤行，将刚救回山寨的孤女送来做他的女儿——
只因其无意间听到，年仅五岁的岁岁软糯糯地唤了他一声“爹”。
彼时年少轻狂的穆大当家，生怕有人会夺其爱女，这才行此幼稚之事。
然而，棠棠懂事孝顺，这些年，即便他待这孩子不如岁岁亲近，但也一直庇护有加。
“多谢爹！”乔棠听到这话，瞬间放下心来，随即便恢复了嬉笑之态。
“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啊！”柳如月幽幽感慨，“入京一趟，乔大哥的女婿竟成了亲生儿子。”
“万幸岁岁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否则便是闯下了弥天大祸。”她调笑道。
“咦……”穆岁安一阵胆寒，身子不禁抖了抖，“那样的话，我和郡王爷就彻底玩完了。”
“没事！”穆风拍拍胸口，“到时候爹直接将那小子剁成肉泥就行。”
无论如何，他闺女绝不会有错，那么大错特错的混账，只能是别人了。
“……”乔随彧轻咳一声，“穆兄，其实珩儿自幼乖巧，心地善良……”
“岁岁、棠棠，你们两个傻丫头快来瞧瞧！”穆风霎时来了精神，忍不住出言调侃。
“这亲生儿子就是不一样！在郓州老乔还说要来给岁岁出气，好好教训临安郡王呢！”
“现在怎么着啊！混账女婿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自个的亲儿子！”
“咱这驸马爷立马改了口，说什么珩儿自幼乖巧、心地善良……”
说到最后这句话，穆风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模仿起了乔随彧的语气。
“哈哈哈哈哈——”
穆岁安、乔棠以及柳如月，皆因这逗趣一幕而捧腹大笑，连乔随彧也不禁抿唇轻笑。
“乖巧？善良？呵！”穆风灌下满满一大碗酒，“那咋还护着姓韩的？任凭长公主欺负岁岁！”
“穆兄……养不教父之过。”乔随彧无奈轻叹一声，“珩儿如此，终究是我难辞其咎。”
“珩儿自出生起，便是在一种极其压抑而窒息的环境中所成长……”
“长公主容不得任何人忤逆，宫中规矩又森严……正因如此，珩儿才会唯母命是从。”
不可否认，长公主是疼爱珩儿的。
然而，无论他多么毕恭毕敬，长公主还是会为了见到他失态的一面，而大动肝火。
彼时，他受罚之际，年幼的珩儿总是会跑来求情，长公主则怒火更甚。
久而久之，珩儿不敢再忤逆母命。
小小孩儿，每回只能在长公主愤然离去之后，方悄悄跑来，陪在跪地受罚的父亲身边。
“其实……郡王爷一开始不好，现在对我挺好的。”穆岁安小声嘟囔。
“阿爹，我与郡王爷一样，他是听亲娘的话，我最听阿爹的话，您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普天之下，无人能比穆岁安，更能拿捏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大当家了。
果不其然，闻得爱女此言，穆风心中对蔺聿珩的怨念霎时消散大半。
再加上这十五年来，乔军师为飞云寨立下的那些汗马功劳，怎么着也能为子赎罪了。
“罢了！”穆风大手一挥，“这回先不揍那小子了，看他日后表现……”
“大当家！”
穆风话未说完，只见一名身形矮小却身手敏捷的黑衣人入内，其手中握着大鸡腿，前来禀报——
“大当家，门外来了两个长得特好看的男人，来此拜见您和乔军师。”
“一个是小当家的夫君，也就是您的女婿；另一个说是棠棠的夫君……乔军师的女婿。”
穆岁安与乔棠对视一眼：“……”
糟糕！秦王的事儿，她们似乎忘记和两位爹爹与柳姨说了！
听到这话，乔随彧眉头微蹙，柳如月微微一怔，二人皆是如坠云雾。
穆风赶忙追问道：“李木，你说什么玩意？老子有女婿大伙都知道，老乔啥时候有……”
“阿爹呀……乔叔啊……嘿嘿嘿……”
穆岁安笑得人畜无害，小声开口打断穆风的话，随即一把揽过乔棠。
“这事吧……有点小复杂……你们且听我俩狡辩……不是……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