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渐寒,霜露沉沉,京城周边的时疫渐有消退之势。
御医日前回禀,说是寒气一转,疫邪自散,官巷百姓已能下街,药铺门前也不再人满为患。
安裕却并未稍作松懈,仍一早处理奏折,日夜与户部商议赈后抚恤。
此外又要应对月息国使团的无理交涉,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已是好些时日,未再踏入后宫一步。
凝华宫内,氤氲暖香绕着白纱软帐轻轻浮动。
李霜岚卸了外衣,只穿着一件浅白内袍,斜倚在床榻边缘,手里握着拨浪鼓,细细地摇着。
鼓声不紧不慢,一声一声敲进屋中温软安静的氛围里。
床榻上的两个小家伙正对着拨浪鼓专注地看,眼神晶亮,小嘴张张合合。
大皇子胖嘟嘟的脸蛋上浮着微红,双手乱抓,像是要将那拨浪鼓抢过来咬一口。
而十三公主却不同,她的眼神比哥哥还亮些,小嘴微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看两个小主子长的多壮实。”
碧书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三公主前些日子还瘦瘦小小的,眼下这脸蛋儿也圆润起来了,都快赶上大皇子了。”
李霜岚将拨浪鼓轻轻往两人中间晃了晃,笑着说。
“孩子就是这样,一天一个样。再小的小苗,只要扎了根,总有抽芽长叶的一日。”
她语气温柔,眉眼间却掩不住一丝怔忡。
自那日懿妃将人挡在身前,她心头一根弦便松了。
虽知宫中风浪仍在,但至少这两个孩子,如今是实实在在在她眼前平安活着的。
两个小家伙忽然“啊啊”地叫起来,声音奶声奶气的,却格外急促。
像是感受到李霜岚的心神漂游,奋力将她唤回来。
她低头笑了,手指点了点十三公主鼻尖。
“你这小机灵鬼,母亲不过想了会儿事儿,便急着叫人了。”
正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小林子快步走进来,低声禀道。
“娘娘,太后那边来人了。”
李霜岚眉梢微蹙,神情一敛。
碧书立马反应过来,神色不善地道。
“又来做什么?上回抢孩子没成,如今时疫刚歇,她就按捺不住?难不成还想再动手不成?”
“碧书,不可无礼”
李轻声斥了一句,但眼神却微凝,显然心中亦存警惕。
她略一思索,朝奶娘使了个眼色。
“把两个小的抱下去歇歇吧。”
奶娘会意,轻手轻脚地将大皇子与十三公主一一抱下。
两个小家伙嘴里还哼哼唧唧不愿意,被人哄着带往内殿。
等屋中安静下来,李才轻轻颔首。
“让她进来。”
小林子应了一声,很快便带进一名面生的嬷嬷。
那嬷嬷五十上下,面貌寻常,一身太后宫中制式的深色宫衣,眉目间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倨傲。
她不行礼,也未寒暄,只站定道。
“太后凤体违和,近来卧病未起。按理说,后宫妃嫔应当轮流前往侍疾,以尽孝心。”
“奴婢奉命传话,请宜妃娘娘收拾收拾就过来吧。”
说罢,她微一俯身,便转身离去。
室内寂静几息。
碧书登时忍不住,“呸”了一声。
“她这是命人侍疾,还是借口来使唤人?”
“上回太后对咱小主子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
李未答话,只是站在原地,低眉沉思。
屋中光影微暗,投在她脸侧的剪影静默如画,难掩一丝冷意。
安裕顾念这那些个微薄的母子情谊没有处理太后,但宫外忠义伯一家却遭了殃。
依附太后的党羽本来也没多少,这下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太后向来是心中有气,却不敢找安裕撒,只能找她们这些妃子。
向来这次侍疾,恐怕不会太好过。
碧书孩子一旁嘟嘟囔囔。
“娘娘要不找个借口推了吧,奴婢瞧着太后可不像好人,指不定又要怎么磋磨您。”
李霜岚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太后终究是太后,本宫不能叫人落下话柄。”
碧书闻言一怔。
她垂眸,目光冷静如水,却透出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
“叫人备轿,本宫这就去瞧瞧。”
李霜岚一路无言,被风撩起的帘角轻拂过鬓边,打在脸上也带了几分凉意。
轿停慈宁宫外,她由宫人搀扶下轿,脚步稳而不疾。
正欲迈步入殿,忽听前方一声轻唤。
“宜妃妹妹。”
李转眸,只见敬妃身着一件素青团花纹的袍子,缓缓朝她走来。
脸上带着得体而恰到好处的笑,脚下的步伐却略有些迟疑,显见方才也是刚到。
两人虽不亲密,但也算得上说得上话的同僚。
宫中明枪暗箭,若能不做仇敌,便已难得。
敬妃走近,左右无旁人,便拉了李霜岚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
“妹妹可听说了,太后这病……病得不寻常。”
李眼神一动,唇角却依旧含着笑意。
“敬妃姐姐请讲。”
敬妃左右看了一眼,才低声道。
“听说那日慈宁宫送来一封信,说是忠义伯一家遇害,尸身无存。”
“太后看罢信,一口血喷出来,当场便昏了过去。”
她说着,眼底浮起一抹不明的神色。
“这才几日,便叫咱们一众来侍疾,你说这……也不知是心病,还是……”
她没说完,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李霜岚听罢,神色不动,只点了点头。
“心思的事,咱们妃嫔终究不好多问。小心应对就是。”
敬妃“嗯”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殿门,入了慈宁宫。
殿内香气浓重,略嫌沉闷。
各宫妃嫔早已到齐,一色地穿着素衣宫装,低声细语,有人叹气,有人沉默。
贤妃未到,倒也无人惊讶。
她素来身子羸弱,每逢雨雪之际便要避风闭门,众人皆知。
懿妃亦尚未来,倒让殿中人心有异动。
李霜岚随敬妃入列,有人欲寒暄,但她神情淡淡,只略点了点头,便立于一旁,不言不动。
不多时,早前去凝华宫传话的那位嬷嬷踱步而入。
她仍是一身深色宫衣,脸上罩着几分不悦,目光扫了一圈。
忽而停在李霜岚与敬妃二人身上,再环顾左右,声音陡然扬高。
“懿妃娘娘怎么未至?莫不是将太后娘娘唤来侍疾的事,当作耳旁风了?这是何等的大不敬?!”
众人一听,面色纷纷微变。
敬妃眉头一紧,欲言又止。
李霜岚则垂目不语,神情似未动声色。
正当气氛凝滞之际,一阵“哗”的拂尘声突兀响起。
门口,一个瘦削人影步履稳健,手中拂尘一甩,声音带着讥讽与笑意。
“这大帽子,咱家可不敢叫这位嬷嬷扣到懿妃娘娘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