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还在絮絮叨叨地问着希琳，手还不停地往她勺子里夹小蛋糕。
希琳鼓着腮帮子含糊地应着，忽然，安娜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是露娜。
这位身着黑银礼裙的洛斯尔家族的长女，此刻竟一反常态地没有带着她的那些侍卫。
她的表情复杂，朝着安娜这边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安娜立刻起身，轻声说：“我出去一下，你慢慢吃，别掖着了。”
说完，便快步追上了露娜的背影。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花园的西侧回廊，那里幽静无人。
“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这两天都没见你。”安娜轻声问道。
露娜转过身，看着安娜，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我去了我母亲藏身的地方，只有残余的衣物，已经没有人了。”
安娜微微吃惊：“消失了？”
“应该是的，和其他那些教徒一样，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露娜低声道，“她一辈子都在争，结果却是这个下场。”
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回廊尽头水池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安娜问。
露娜抬起头，目光远远地望向花园另一头，“我想离开洛斯尔家族，离开王城。”
“离开家？”安娜愣住，“你要去哪儿？你不会是怕我当了家主欺负你吧？”
露娜听了，笑出声来：“现在的你啊，还欺负不了我。你太心软了，这也是我之前一直觉得你不适合当家主的原因。但现在看来，或许反倒是这样才是对的。”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安娜皱起眉。
“不突然，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了。”露娜缓缓说道，“只是母亲一直让我留在家族、参与夺权的争斗…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做我自己的选择。”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
“你也一样吧，安娜，虽然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但像是始终待在一个笼子里。趁着父亲还正值壮年，不如也出去长长见识，说不定学到的还更多。”
安娜听着，陷入了沉思。
————
正午的阳光越发炽烈，洒落在艾瑟兰家西侧的训练场上。
然而场中三道身影却一刻未停。
“再来一遍，脚下别乱动。”哈尔森冷声道，右手直指亚伦。
亚伦脸上已经布满汗水，短发湿透，贴在额前。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从准备姿势缓缓起式，一招一式，尽量依照哈尔森刚才的演示复刻。
拳风划破空气，略显迟疑，但架势还算规范。
“你脚腕不够稳，这招叫‘重击三式’，不是‘跳舞三步’。”哈尔森皱了皱眉，迈步上前，一拳打出，逼得亚伦连连后退。
亚伦咬牙扛住，手腕微颤，却还是稳住了架势。
哈尔森忽然收手，略一抬下巴，看向不远处一旁练习的卢卡斯。
“害，你小子这天赋，确实和卢卡斯没得比。”
亚伦微微垂下头：“是…我学得慢。”
“那其实正好。”哈尔森看着他，笑了笑，“你不聪明，我也不聪明，我这套招式也不是什么聪明的招式。”
“但是别人练一遍，你就练十遍，让你的身体彻底融会贯通，能够下意识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无所谓聪明不聪明了。因为你的思维已经赶不上你的动作了，明白吗？”
亚伦一愣，随后点点头。
“是，哈尔森大人。”
哈尔森转过身又看起了卢卡斯。
“卢卡斯，你这招太过拘谨了！艾瑟兰家的枪术要的是一个‘狠’字，不能畏首畏尾！”
“是！”
他们各自又演练了一会。
“行了，都已经中午了，休息一下准备吃饭吧。”哈尔森拍手示意。
场边的卢卡斯刚刚收好武器，便立刻过来，有些震惊地询问哈尔森：“您对艾瑟兰家族的枪术怎么这么了解？”
“和你祖宗尤里克当了十几年战友呢，这点东西看个几百几千遍了，怎么会记不住？”
卢卡斯被激起了好奇：“高曾祖父的故事，我也从小听到大，但都是些片段，您能和我说说当年的故事吗？”
哈尔森在长椅上坐下，揉了揉肩膀，目光像是透过战场残阳穿回了那个腥风血雨的旧年代。
“我最初认识尤里克的那时候，你们艾瑟兰家还只是个快要被遗忘的破落贵族，但他像个充满正义感的傻子一样，非要去承担那些不属于他的责任。当时艾瑟兰家的领地很小，以尤里克的武艺可以轻松保全。但他非要多管闲事，一旦周围有人求援，他必定响应。因为这件事，我都和他说过很多次了，但他就是一头倔驴。”
“但是，这头倔驴的运气是真的好，在一次支援的途中，居然遇上了被魔族围困的国王。他奋勇一战，把国王从困境中救出，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之后，自然是一路腾飞。”
卢卡斯屏息聆听，亚伦也悄悄靠近了一些。
“后来，他就被封为王国西征骑士团的统领。他让我当了副手，我们并肩作战，在西线鏖战数年。那会儿，是魔族最为猖獗的时候，整个王国都在震荡。魔族的前锋推进得快，几乎把边境吞了。”
“各势力就开始发现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主动去关闭魔族的通道，否则他们的大军会没完没了。于是我们两个还有各族当时顶尖的强者，联手当时的勇者西泽尔，组成了所谓的勇者小队一路杀到了魔域西部深处。不得不说，当时我觉得西泽尔可真是个怪物，一人敌万军，普通魔族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我们关闭了很多的大型通道，但最大的通道在伊斯卡尔，我们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能结束这场战争。”
“可惜啊…还没看见伊斯卡尔，我们就见到了那位的分身。”哈尔森神色微沉。
“魔王的分身？”卢卡斯询问。
“对，他的本体太过强大，还无法通过通道。但那已经是我这一生中见过最恐怖的敌人，它带着一位浑身是眼球的怪物。”哈尔森眼中闪过深邃的光，“连西泽尔都挡不住，细节我就不回忆了，唉，他最终选择了以命搏命，将分身引爆在裂谷深渊。我们只能带着他的尸体，还有那柄圣剑...回到王城。”
片刻沉默，唯有风吹动布帛旗帜的猎猎声。
“后来新的勇者觉醒了，也就是伊莲蒂。”哈尔森叹息道，“她年纪轻轻，天赋极高，却太急躁。觉醒之后没能克制内心的怒火，独自前往西部复仇，虽然短时间内将魔族压制，但最终，西线局势还是再度恶化。”
“那时我受命留守西部边关，尤里克去了北境镇守，我们便再也没见面。”
“西泽尔大人的这段历史，我都没有听过，魔王，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卢卡斯感叹。
“是的，西泽尔的事情如果说了出去，很多人都会放弃抵抗的。魔王真的是太强大了，所以他被封印的时候，我真的很诧异，这一届的勇者小队也太夸张了。”
“听闻圣女说，讨伐魔王的时候，只有勇者一个人。”卢卡斯解释道。
“哦？那真是无法想象啊，西泽尔我很熟悉，伊莲蒂我也教过她一段时间，说实话，这两位勇者都很强大，但我觉得他们都远远不是魔王的对手。”
“可能就如拂晓大人的称呼一样，这是一个奇迹吧。”
“确实是奇迹，这种传奇的人物，真想见一面。”哈尔森叹息了一声，“也正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让我从百年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有了一丝醒悟，当时我就产生了脱离教会的想法，没想到收到了邪神的惩罚，把我强行弱化，被一个女孩设计关押在地牢。”
说到这里，哈尔森捂嘴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皆是鲜血。
“哈尔森大人？您没事吧？”亚伦顿时紧张起来。
“我说了，我时日无多，但不必为我难过，我是一个早就该死去的人，而你们，才是这个世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