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雪被风卷着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子往皮肉里钻。江澄夜的皮毛早已被冻得发硬,银灰色的狼毛上结着一层薄冰,每走一步,冰壳摩擦着狼毛,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他依旧走得很慢,积雪没到了小腿,每一次抬脚都要挣脱冰的粘连。方才在地下通道沾的血渍早已冻成暗红的硬块,嵌在毛丛里,与飘落的雪花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雪还是血。掌心那封信被体温焐得微微发潮,边缘却依旧带着安托鲁斯最后残留的、冰一样的凉。
阳光苍白地挂在天上,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下来,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沉郁。安托鲁斯最后踹在他胸口的力道仿佛还在,隔着冻硬的皮毛,闷得他发疼。那家伙当时一定很疼吧?被利爪穿透胳膊时,被能量波撕碎身体时,可他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竟没有半分怨怼,只有……放心?
“放个屁的心。”江澄夜低低地骂了一声,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雪里。狼耳抖落一片碎雪,却抖不掉那股钻心的寒意。
他想起安托鲁斯总爱开玩笑说,隐狼的皮毛最抗冻,就算在冰原上打滚都没事,可最后,那身银白的皮毛却没能护住他,只在黑暗里燃成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光。
路过一片冰封的湖面时,他停下了脚步。冰面光滑如镜,映出他狼狈的模样:头发被风雪吹得凌乱,眼底的红血丝在苍白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他伸出手指去碰冰面,指尖的冰碴与镜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风突然掀起他的衣襟,露出那封被藏得极好的信。信纸边缘的血渍在低温下凝成了暗红的冰晶,摸上去硌得慌。
他下意识地把信往怀里按了按,像是怕这风雪会抢走安托鲁斯最后的痕迹。娜塔莎还在狼穴等着……可她的爱人却死在了她前面。
两个都被剖开过腹腔的家伙,真可怜。
江澄夜叹口气,继续前行。
天色渐渐暗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下来。江澄夜终于又迈开脚步,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是在替他哭。他不再去想安托鲁斯的死,也不去想狼穴里的等待,只是机械地挪动着四肢,任由风雪灌进他的喉咙。
远处狼穴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那是家的方向,可此刻在他眼里,却带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腑生疼。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被风雪掩埋的脚印——安托鲁斯没能留下脚印,他的痕迹,只有这封信,和他心里那片永远化不开的寒冬。
江澄夜低下头,迎着风雪,一步步走向那片熟悉的光明。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疼得他想嘶吼,却只能任由沉默被风雪卷走,散在空旷的雪原里。
唉……
江澄夜拿起腕表,给希兰发了条消息过去。
【安托鲁斯已死。】
没有回复。
希兰在带着狼族打仗吧。
算了,先回家看看。
江澄夜用最后的力气瞬移到狼穴内,洛馨正在石桌边呆呆地坐着。
“我回来了。”
江澄夜的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沙哑一点。
洛馨几乎是从石凳上弹起来的,裙角扫过地面的干草,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她冲过来的力道很猛,像只被惊到的幼鹿,却在撞上江澄夜的瞬间收住了大半力气,只用胳膊轻轻圈住他的腰——指尖触到他棉衣下冻硬的血痂时,她的动作顿了顿,呼吸骤然变轻。
“回来就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压得平稳,脸颊贴在他冰冷的侧颈,鼻尖蹭过沾着雪粒的衣领。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抽气声打断。她能摸到他背上紧绷的肌肉,能闻到那股混杂着血腥与冻土的寒气,更能感受到他身体里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沉郁——那不是寻常战斗后的疲惫,是像被暴雪压垮的枝桠,连带着呼吸都透着断裂的钝痛。
江澄夜没有动,任由她抱着。怀里的温度很暖,隔着布裙渗过来,一点点焐热他胸前的皮肤。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头,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关节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在低温下凝成了硬壳,他怕这冰冷的痕迹会硌到她。
“安托鲁斯呢?”洛馨终于还是问了,声音细若蚊蚋,埋在他颈窝的脸轻轻颤抖,“他没跟你一起……”
江澄夜的喉结滚了滚,发不出一个字。风雪灌进喉咙的寒意突然翻涌上来,带着血腥味呛得他眼眶发酸。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孩身体猛地一僵,圈着他的胳膊骤然收紧,像是怕听到那个答案。
石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洛馨垂落的睫毛,上面沾着细小的泪珠,坠在眼下的皮肤上,很快就被体温烘成了水汽。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手指抠着他后背的衣料,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却又在下一秒松了劲,换成小心翼翼的轻抚,像是在安抚一头受伤的困兽。
“先……先处理伤口吧。”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江澄夜终于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发顶。指腹擦过她耳后柔软的发丝,那里还带着灶膛的暖意。他低头,看着石桌上温着的肉汤。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洛馨牵着他的手往火堆边挪,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路过石桌时,江澄夜的目光扫过桌角——那里放着两副碗筷。
呵。
江澄夜这两天第一次由衷地笑了。
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石壁上忽长忽短。洛馨拧干布巾的手在发抖,热水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脸,也模糊了江澄夜胸前那封信的轮廓。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安托鲁斯踹开他时,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原来那不是放心,是托付。
把活着的人好好带回来,把没说完的话好好传到。
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洛馨的发顶,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有封信,是安托鲁斯……给娜塔莎的。”
洛馨的动作猛地停住,布巾“啪嗒”一声掉进木盆里,溅起的热水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良久,她才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嗯,等她回来,我交给她。”
火塘的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极了外面被风雪压弯的枝桠。江澄夜看着那片阴影,突然觉得喉咙里的血腥味,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
“我也有件事情要说。”
洛馨将江澄夜衣衫褪去,用毛巾擦拭他身上的血污。
“我玩了一把死亡淘汰赛,输了。”
江澄夜瞳孔微缩,这比他自己输了还让人感到恐惧。
“你决定……一直留在这里吗?”江澄夜试探地问道。
“嗯。”洛馨点了点头,“我想成为原住民。如果你要回去,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江澄夜闭上眼,沉思约五秒后,睁开眼,露出一个笑容。
“去吧,反正现在原住民也可以打狼人杀了。”
他扭过身,手放在洛馨的头上。
“我就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的。等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