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根部的黑色液体沸腾得愈发汹涌,粘稠如沥青的液面上浮着密密麻麻的剪刀虫,虫群蠕动时发出的“咔嚓”声几乎要盖过巨剪开合的轰鸣。江澄夜的左臂已被啃噬得露出森白的尺骨,混沌剑的光芒都因此黯淡了几分,可他眼底的狠劲却丝毫未减。
他踩着一片倾斜的刀片借力跃起,避开头顶坠落的巨剪——那剪刀砸在地上时,刃口劈开的沟壑里喷出半截断裂的脊椎,骨茬上还挂着未绞碎的内脏,滚烫的血浆溅在他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就是这里。”
江澄夜的目光死死锁定石柱根部那团翻滚的黑雾。黑雾里隐约有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沉浮,他们的嘴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发出无声的哀嚎,而每一声哀嚎,都会催生出数十只新的剪刀虫。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怨念,更像是有人用术法强行禁锢的痛苦本源。
他猛地将混沌之力灌入左脚,狠狠踩在一片竖起的刀片上,借着反震之力旋身,右手的剑划出一道圆弧形的红光,将扑来的剪刀虫群拦腰斩断。断虫在半空化作细碎的铁屑,却又被黑雾吸去,重新凝聚成更锋利的刃口。
“给我破!”
江澄夜低喝一声,左臂虽废,却用尽全力将残肢砸向黑雾。那些啃噬骨骼的剪刀虫被这股力道震飞,露出骨头上密密麻麻的细孔,可就在残肢触及黑雾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属于“规则”的排斥力——与铁树地狱的铁枝如出一辙。
就是现在!
他借着身体旋转的惯性,将血月剑反握于齿间,右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枚早已被体温焐热的血玉。那是他从拔舌地狱带下来的、沾着自己血的玉片,此刻被他用尽全力捏碎在掌心。
“嗡——”
玉片碎裂的瞬间,一股纯净的血色光芒炸开,竟在黑雾上烫出一个窟窿。黑雾里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叫,石柱的震动骤然变得紊乱,那些疯狂开合的巨剪动作一滞,坠落的悬浮剪刀也慢了半拍。
江澄夜趁机从齿间取下血月剑,借着红光的掩护,身形如离弦之箭钻进窟窿。里面没有预想中的虫群,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四壁嵌满了倒生的剪刀,刃口还在滴落滚烫的血浆,踩上去时,鞋底瞬间被烫出焦糊的洞。
通道尽头是旋转的红光,隐约能听到拔舌地狱那熟悉的、铁链拖地的声响。他咬紧牙关,任凭刀剪划破后背的皮肉,每一步都在血地上留下带血的足印,身后的黑雾在疯狂合拢,剪刀虫的“咔嚓”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终于,他冲出了通道,重重摔在拔舌地狱的刑台上。
熟悉的腥甜味扑面而来——拔舌地狱的天空依旧是浑浊的土黄色,刑台边缘还挂着未被扯断的舌头,暗红色的血顺着木缝往下滴,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
远处的油锅仍在沸腾,翻滚的油花里浮出半截舌头,被铁链勾住时发出“滋啦”的声响,与剪刀地狱的狂暴截然不同,这里的痛苦更显沉滞与绵长。
江澄夜趴在刑台上剧烈喘息,左臂的伤口接触到拔舌地狱的空气,竟传来一阵灼痛,那些钻入骨髓的剪刀虫瞬间化作黑烟消散,只留下空洞的骨孔在渗血。
他抬头望去,上次见到的那个被铁钳夹住舌头的亡魂,此刻正麻木地悬在半空,舌头被扯得老长,眼珠子翻白,仿佛对他的出现毫无察觉。
可没等他松口气,刑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下方传来剪刀地狱的轰鸣,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撞击两层地狱的屏障。刑台边缘的木栏开始崩裂,露出里面嵌着的、扭曲的铁条——这些铁条竟与铁树的枝干隐隐相连,此刻正发出“咯吱”的扭曲声,表面迅速爬满青黑色的锈迹。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回来。”江澄夜低笑一声,扶着刑台边缘勉强站起。他的后背早已被刀剪划得血肉模糊,与拔舌地狱的血污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新伤还是旧痕。
远处的油锅突然炸开,滚烫的油滴溅在地上,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一个手持长鞭的鬼差缓缓显现,他的脸被兜帽遮住,只露出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长鞭上缠着的倒刺沾着粘稠的血浆,显然是被刚才的震动惊醒的。
“擅闯者,回你该去的地方。”鬼差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长鞭猛地抽出,带着破空的锐响砸向刑台,地面瞬间被抽出一道深沟,血浆与碎骨飞溅。
江澄夜侧身避开,混沌剑在手中划出一道残影,斩向长鞭。“铛”的一声脆响,剑鞭相交的地方迸出火星,长鞭上的倒刺被削断数根,却依旧坚韧如初。
他借力后退,撞在一根挂着舌头的铁钩上,铁钩刺入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却也让他彻底清醒——必须先解决这个“守门人”。
江澄夜舔了舔唇角的血迹,将混沌之力与血月之力同时灌注剑身。暗红与暗紫的光芒交织,在他身后凝聚成半狼半人的虚影,青黑色的利爪撕裂空气,朝着鬼差猛扑而去。
拔舌地狱的风里,再次响起兵刃交击的脆响,混合着油锅沸腾的咕嘟声,与下方隐隐传来的剪刀咬合声,汇成一曲诡异而狂暴的乐章。
…………
山峭上的风卷着碎雪,打在小冰银白的皮毛上,激起细碎的冰晶。她前爪紧扣岩石的裂缝,指垫下的冰棱已冻成锋利的倒刺,喉咙里滚出的低吼先是低沉如闷雷,随即陡然拔升,化作穿裂风雪的长嚎。
这嘶吼不似寻常狼嗥的苍凉,而是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尾音缠绕着冰原特有的凛冽。
随着她仰头的动作,山脚下的积雪突然剧烈震颤,原本平铺的雪原像被无形的手掀起,化作漫天飞舞的雪粒,又在半空骤然凝固——不是散落,而是凝聚。
细碎的雪沫在她身侧旋转成银白色的旋涡,漩涡中心渐渐浮出尖锐的冰锥,起初只有指节长短,随着嘶吼声愈发高亢,冰锥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转瞬便如长矛般直指苍穹。
更远处的冰川开始崩裂,巨大的冰棱顺着山势滚落,却在靠近小冰的瞬间改变轨迹,在空中拆解、重组,化作无数片薄如蝉翼的冰刃,刃口反射着铅灰色天空的微光,密密麻麻地悬在她身后,像展开了一面冰封的巨网。
风停了。
原本呼啸的风雪被这股力量强行摁住,天地间只剩下小冰持续不断的嘶吼,以及冰层断裂的“咔嚓”声。远处的狼族队伍停下脚步,仰望着山峭上那道银白的身影——她的皮毛在漫天冰棱的映衬下泛着冷光,脖颈处的鬃毛因发力而炸开,每一根毛发上都凝结着细小的冰珠,随着呼吸喷出的白气与周围的冰雾融为一体。
雪粒不再下落,而是在空中悬浮、聚合成片,覆盖了裸露的岩石,掩埋了狼族踏过的脚印,将原本斑驳的山壁染成纯粹的白。天地间的色彩被强行剥离,只剩下冰的青、雪的白,以及远处狼族瞳仁里映出的、属于冰封的凛冽。
当最后一声嘶吼消散在风里,小冰缓缓落下头颅,鼻尖喷出的白气在身前凝成一道细小的冰柱。
她身后的冰锥与冰刃依旧悬着,却已不再躁动,而是像蓄势待发的箭,随着她目光转向山脚的村落,冰刃的尖端齐齐调转,泛着足以割裂空气的寒光。
山脚下,狼族的低嗥此起彼伏地响起,与山峭上残留的冰啸遥相呼应。冰层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无人后退——那片正在蔓延的银白,既是他们的战场,也是他们即将踏平一切的前兆。